江珩礼注视着她,依旧温和。
那把匕首就静静躺在她的脚边,昭示着她方才想做什么。
魏央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李姑娘来说,珩礼是素不相识的人,有戒心很正常。”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可他一点都没有表露啊。难道他一直都在陪她演戏?
魏央心中难堪,也不愿再伪装:“我年纪小却有如此心机,自认不是好人,你既然看穿了我,为什么还要和我虚与委蛇?”
江珩礼道:“我没有觉得你不好。”
相反,她是他见过的最真挚的小女郎。
昨日他经过路边,恰好看见她不顾性命地奔向马车救下小狗,他就知道她不是恶人,她比他见过的很多人都善良。
而方才她满怀明媚笑意,踏着夕阳将胶牙饧递给他时,他更是不敢接受。
生平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好。
至于她提前备了刀,似乎想对他动手,他虽然不解,但她这样小的女郎,自己在外走动,肯定对他人有戒心。所以他选择相信她。
这句话并不能让魏央消气,魏央依旧一声不吭,拳头紧握。
江珩礼低声道:“我也…没有和你虚与委蛇。”
魏央知道江珩礼不会撒谎,上辈子和这辈子都不会,否则前世的江御史不会得罪那么多人,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几乎都恨他,却又畏惧他。
魏央觉得心里的气平息了。
这时,忽然注意到他脸颊上有几道浅浅的挫伤。
“你受伤了?”
“出门时,不小心被树枝划到了。”
这人自己是呆子就算了,还把她当傻子?这伤口一看就知道是被粗粝的石头磨的。
不过既然他不说,她也不想多事,魏央看了一眼含章书院的大门:“以后你都是这个时间下学吗?”
“我不是下学。”
“什么意思?你不在含章书院读书?”
“嗯。”
“那你怎么从里面出来?”
“方先生的考核,我没过。”
方先生?应该是含章书院的山长方垣贵。可江珩礼竟然没过入学考核,这怎么可能?
别说秋水镇一个小小的含章书院,上辈子江珩礼可是京城国子监那些老古板都抢着要的学生,致仕的老太师也曾开了金口夸赞他,皇帝尹谌更是倚重他,事事征询他的意见,他的真才实学从没被人怀疑过。
现在一个小小的书院山长不收他?秋子显那个草包都能进,江珩礼却进不了,看来这个含章书院有问题。
魏央皱眉思索,此时巷外忽然匆忙跑进一道身影。
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绀青交领袍,头戴书生帽,急匆匆道:“珩礼你在这儿啊,你快回家去,你娘出……哎?这儿怎么有个小女郎!”
江珩礼神色微变,转身快步离开。
巷子里只留下少年和魏央,这少年显然没和女娃娃单独相处过,憨笑着抓抓头发:“小妹妹,我叫袁轻鸿,你是珩礼的朋友吗?”
魏央抬眼看他。
袁轻鸿,她认得他。
岑州袁家子弟,隆亨十八年和江珩礼同中进士,后被调回岑州任少尹,江珩礼曾被临时遣到擢林县治理暴/乱,处境艰辛,他帮了很多忙。
前世她在杏花宴上见过此人,和江珩礼的清冷疏淡不同,他待人宽厚,如春日旭阳温暖,人缘很好。
魏央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袁哥哥好,我叫李央。”又打开布袋,将胶牙饧递到他面前,“这是我娘做的糖,你尝尝。”
袁轻鸿受宠若惊地拿了两块,连声道谢,魏央在他吃糖间隙试着问:“江珩礼他家怎么了?”
方才她听他言辞,似乎出了事。
袁轻鸿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什么记不住!他娘……哎不说了,我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谢谢你的糖啊。”
话才说完,便扶着帽子急急跑了。
*
魏央悄悄跟在袁轻鸿身后,来到秋水镇青塘河东坊一户平房外。
这里是江珩礼的家。
袁轻鸿比她早到一些,进去的太匆忙,门没关,家中布置一览无余。
只一张简陋方桌,两张木椅,桌上置放布料、剪子和针线等物。天已经黑了,屋里却没有点灯,只靠外面街道微弱的灯笼光照明。
她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外。
房里传来妇人嘶哑的低咳,似被搀扶起来,絮叨道:“娘没事,就是摔了一跤,休息一会儿已经好了,你回来做什么?方先生……方先生怎么说,他愿意收你入学院吗?”
话落,却是长久的沉默。
袁轻鸿许是看不下去,急急解释道:“杜姨,您别怪珩礼,不是他的错。”
杜云君闭眼,眼尾有泪,重重叹息一声。
江珩礼道:“母亲,我会用功的。”
“你若会用功,为何书院不收你?那么多学子都可以去书院,为何偏偏你去不得?”杜云君压着悲怒喝道,“你去不了书院,又如何用功,如何科考?母亲拖着残躯把你拉扯大,就是希望你能入朝为官,可你连书院都进不去,没有考试名额,再用功有什么用?你太让母亲失望了!”
夜幕如水,门外,魏央身披月光静静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