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也一样。
棋盘上的棋子已然不少,布局却极为怪异,黑子全数被挤在一块,而白子宛若活力四射的幼虎一般包围着黑子,只要再落一子,幼虎就会成长为雄虎,而黑子就是它虎视眈眈的猎物。
檀笑尘在面具下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再次落子。
姜老太爷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棋子被包围,而在最外围放下一颗最没用的棋子。
落子后,他看向正在沉思的檀笑尘:“公子可是看过兵法?”
檀笑尘的思绪并没有被他打乱,而是又悠然地放下一子,他回道:“看过。”
不仅看过,还学过。
姜老太爷听后低低地笑了几声:“果不其然,公子下棋就如排兵布阵,气势汹汹又毫不拖泥带水,老夫若不是有这几十年的棋艺,反倒是招架不住了。”
檀笑尘道:“老先生高看。”
他的棋法与檀寞极为相似,檀寞带兵打仗,棋风自然带着些将领兵法之气,他被檀寞一手教出来,自然而然就跟父亲十成十的相似了。
姜老太爷这次笑而不语,不过顷刻,他着黑子,道:“阵是好阵,不过,公子你还是太急了些。”
黑子落,确实落在一颗白子上,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吃。”
檀笑尘执着白子的手微微一顿。
这满盘的棋局,他的阵法布的十分完美顺利,只差手中的最后一颗棋落,姜老太爷就再不会是他的对手。
只不过,这一吃,阵眼打乱,那颗重要的棋子被黑子占据,他手上的白子必须令从一地下,只是黑子占的巧,他无法很快看出另一个可以转回的余地。
最终,他将棋落在姜老太爷前几次放在边缘上黑子的旁边。
他道:“晚辈很有一事疑惑,老先生这棋,是否下的太偏?”
姜老太爷跟着动棋,他道:“不偏不偏,公子这不是也到了这吗?”
“有时候动动远棋,或许是一大助力,好棋,好棋。吃。”
檀笑尘看着自己被吃的棋子,想了想也落下棋。
分远布局,由远,及近
檀笑尘似乎想到什么,问道:“那我要是不动远呢?远在天边,又如何威胁的了我?用了,那就是费子。”
姜老太爷缓缓摇头:“非也,棋局及时局,时机未到,胜负未定。公子,有时候,费子,也是关键,破法,也有可能在这里。”
“吃。公子,老夫这居,你可是非得走远了。”
檀笑尘微微蹙眉,非得走么?
他拿起一颗白子,不多做考虑,只要他再下一子,姜老太爷这颗远子就可以被他吃掉。
“这远易破。您大可弃那子攻其近,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公子慧眼。远局已破,但胜负仍在老夫之手。”
檀笑尘挑眉。在这之前,他们谁也没说胜负之事,他问:“何以见得?”
“公子可要知道。水静,不知内澜,波动,便会大浪起风。老夫会以洪流之势,大举歼灭公子的棋子。”
水的表面看似平静,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水里到底是何。
很快,幼虎还没有长大之时,猎物奋力抵抗,尤为轻松地挣脱桎梏,大举进攻,棋局再次颠倒。
檀笑尘:“这可如何是好。”
姜老太爷笑笑着指了下檀笑尘放在中心的白子:“公子可舍棋保局,方可破局。”
檀笑尘凝神:“不行。这棋一旦舍去,那我就是强弩之末,又如何反胜老先生之局。”
姜老太爷不动声色地再次吃下一颗白子:“公子,舍子,方能生还,你若执意保它,不出一刻,你就会被老夫反局惨败。公子,依老夫看,这颗棋的后一子,才是你的命脉吧?”
檀笑尘刚要下下一子的手又一次停住。
姜老太爷的确猜对了,虽然中心的白子于他来说很重要,但他的命门确实在那颗子的后方,可姜老太爷不知道,这两子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若是前方失势,后方又怎么活得久远,他这是看出檀笑尘将这两颗棋绑得死死的方才作出这一番话。
姜老太爷像是看到什么让他开心的事,笑得脸上褶皱都将他的脸挤在一起:“老夫许久没有与人这般尽兴地对弈了。公子,舍近求远自然是一方道,这路一成,自会得胜,不过最后一步……这舍义求存,公子当是性情中人,竟是舍不得了。”
他再次落子,这一落,落在中心的白子上。
檀笑尘心里“咯噔”一声,夹着白子的两指尖微凉。
他将白子落下,叹息一声:“老先生棋艺超群,晚辈自愧不如,晚辈认输。”
姜老太爷笑道:“还没到最后,公子怎能轻易认输?”手却将檀笑尘的命脉拿下,替换上了自己的黑子,转瞬之间,方才满盘白子气势雄伟的兵阵,被黑子一步一步击落地溃不成军,终是惨败。
檀笑尘站起身,看看身后的池塘,雾已散去,只余微微吹起的风。
老者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公子,有些棋局输了不是能轻易放下的。”
檀笑尘回首就见老者也仰头看着他,仿佛透过面具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道:“但赢了,也不会大快人心。到那时,你当如何?”
檀笑尘沉吟片刻,道:“现在我输的心服口服,但以后,会赢回来的。”
姜老太爷听后只是笑着摇摇头:叹道:“虽然这是很蠢的方法,但也应该是唯一的吧。”
檀笑尘被他突然的一句话说的一头雾水:“这是何意?”
姜老太爷垂首,摸着手里的一颗白棋:“我和一个不算故人的故人斗了半辈子,但那个,不属于他的归路。”
檀笑尘这次沉默下来,不再出声。
他重新抬头,心中却猛地一跳。
夜黑风高,月明高空。只是这轮圆月不似寻常,仿佛披上了一层血衣,诡异至极,不远处突然有夜鸟一飞而过,惨鸣一声,惊起一滩飞鸟掠上黑暗,地上皎白豁然变成刺目的血红,大风呼啸而过,转而却,一片死寂。
檀笑尘这才惊觉,姜府原本就是个不安生的地方!
“啪!”
忽然,身后棋盘哗啦一声棋子全部被推翻落地,檀笑尘再回头去看时,方才还笑着高兴着自己赢了一盘棋的老者此时抽搐不已,两眼翻白,本来就不方便动作的身体随之痉挛,面部扭曲到比鬼还可怕,脸上那些皱纹都跟着颤抖,嘴里还发出不似常人的尖叫声,细小,尖利,刺耳。
檀笑尘立马踢开石桌上前扶住不断抽搐的身体。
他从怀里一摸,拿出身上的护身符就往老者脑门上贴。
护身符瞬间发出耀眼的蓝光,刹那间强风四起,四周黑影不断,老者嘴里的声音越发尖利,面部表情不受控制地扭曲到变化多端,极其可怖。
很快,护身符的蓝光渐弱,老者也慢慢安静下来,地面的血光淡下,风声再起,只是这次就是极普通的风,轻柔,且让人眷恋。
四周,再次陷入的是和死水一般的平静,和老人微弱的声音。
“想当年,那个少年总是在我们这些人眼前穿着红衣裳晃,炫耀他爹有多么多么厉害,一把老骨头了,他也不怕把我们闪瞎,如今着了身青的,反倒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