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气氛有些古怪。
许是最近怪事发生的多,府内所有人神情都十分严肃,但每人都衣着干净,只有檀笑尘戴着张面具(这东西被他保护的还没被烧掉)灰头土脸的,格格不入。
甫一进府就有一个官人装扮似的中年人吩咐路过的下人倒茶扫地,他这一到府中人一忙碌,气氛便又活跃许多。
姜莹走过去对那个中年人行礼:“父亲,兄长如何?”
那中年人表情也有些严峻,看起来有些疲倦,见到她倒是缓和了脸色:“哦,府医说磊儿吸入大量浓烟,休息一下便好,倒是莹儿你,先去换身衣服,你们也受了苦。对了,你跟我说那恩人,如今在何处?”
姜莹让开身子,介绍道:“父亲,这是君公子,就是他救下的兄长。”
姜大人打量了会儿檀笑尘,对其拱手:“感谢君公子出手相助,寒舍愿招待君公子入住,公子若是需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尽管提。”
檀笑尘:“大人谦虚。在下游荡江湖云游四方,并没有想要的,就觉着,大人若是肯让在下蹭口饭吃,便是在下莫大的恩德了。”
毕竟人家都这样说了,太客气反而不礼貌,况且他的确有目的,找个由头留在这里确实是一顿饭的功夫就够了。
姜大人爽朗一笑:“公子果真江湖人,爽快!那好,公子先由下人带去换身衣裳,本官定会认真准备,好好招待公子一番!”
檀笑尘:“恭敬不如从命。”
这姜大人还真是真心想感谢他,给了他几样衣服任他挑选,檀笑尘原是看上件红色的,但想了想,还是穿了件不太招摇的灰绿色衣服。
刚出门,抬眼就看到两个人影。
一个就是刚刚的姜大人,另一个他也眼熟,就是今天他一眼即过的云墨色道人。
缘分如此之巧。
面具下的檀笑尘挑了挑眉,晃晃衣袖子漫不经心地走过去,假装路过。
在姜大人没注意到他前,他就先打了声招呼:“姜大人。”
这下二人齐齐看过来,檀笑尘也看清了那道人的脸。
这道人有些年长,想必是已入而立接近于不惑,但风姿未减,轩眉朗目,整个人由里至外都透着一股仙风之姿,像仙人却不及,像凡人却甚之。脸上是不是挂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笑得有些让檀笑尘不自在。
有股皮笑肉不笑之感。
那人也只是微微看了眼他就又重新看向姜大人。
姜大人这会儿心情似是不错,便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犬子的救命恩人君公子。君公子,这位是国师。”
檀笑尘惊讶出声:“国师?!”随后他立马拱手:“在下倍感荣幸,在此能遇到国师。”
国师缓缓道:“君公子是吧?不必拘谨,鄙人姓樊。”
檀笑尘倒也没太拘谨,不过一个过场,只是另一件事让他疑惑。
他在十七年前倒不知道有什么国师,听说那是几年后的事了。不过一个好好的国师,不在京城住着,跑来安和县作甚?
不过很快,姜大人为他解惑了:“哦对了。君公子,我看你也并不像安和本地人,但来安和县你应该也听说过了最近怪事发生的多。实话实说,本是安和北方有一季府人家出了怪事,请了许多能人异士皆都无果,我也出手帮衬了些许,结果不尽人意。我本不信甚鬼神之说,只是现在灾临家头,又扩至整个县,我也束手无策了,唉……”
檀笑尘只是点点头。也难怪安和县都成那样了本地县府却没出头,原是自家都遭了殃还哪有空管其他的。
于是他静静地听姜大人吐诉完。
“我闻国师先前便是道人出身,于是便请国师前来相助。”
樊则——国师全名。他原先的确是个道士,只是相传其军政才能兼备,语乐国国主看上这个人才便三番五次去拜访他请求其入仕,三顾茅庐终于请来辅佐协助君王处理国家大事。一年下来樊则的确有其能,名声渐旺,百姓也常以之为谈资,什么仙人入世君臣和睦等等这些佳话都有,倒真的可以与暮淮的“九嶷仙君”一较高下了,只是檀笑尘不怎么关注罢了。
遇到这种机会檀笑尘当然不会错过,于是他就趁着三人闲聊多跟樊则说了几句。
不过国师果然是国师,圆滑是真圆滑,檀笑尘没从他嘴里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姜大人有意无意被他套出许多无关紧要的话来。
不过这都不妨碍檀笑尘做事,他的目标很明确,只是想着如果能从樊则这里知道些什么,或许就是如虎添翼。
终于聊到用饭时刻,樊则自己吃了没几下就出去了,檀笑尘反而被姜家人拉着说了一大通感谢的话,菜都没吃几口。
等这一家人热情快散去的时候,姜大人终于注意到檀笑尘始终戴着面具,这还是从檀笑尘偷偷别过脸偷吃菜才发现的,问了之后檀笑尘以天生生有恐怖的疤没法见人为由搪塞过去,虽然之前姜莹见过檀笑尘的脸,但那也只是一张没擦干净熏的乌黑的脸,是以姜家人马上可怜他,让他一人坐在小房间里独自用饭。
檀笑尘乐得自在。
是以溜出来得十分顺利。
这时出来已经很晚,天空泛着暗青色,无意中点着几颗星星。南方房屋大多粉墙黛瓦,姜府就是正宗的南院府廷,布局小巧幽长,府苑花草树木静悄悄地迎接黑夜,檀笑尘走在石子路上,寻着套出姜大人话里的方向走。
从姜大人的话里,这姜老太爷年事已高,行动不便,连和家人一起吃饭都做不到,却又自己挑选了院子住,挑的是间极偏僻的地方,但没辙,姜老太爷喜爱意境。
若不是檀笑尘可以爬屋顶往高处看,否则很难短时间走出这道路。
姜老太爷住的实在是偏。檀笑尘摸着黑在石子路上慢悠悠走着。
明月已经高挂在天空,携着零碎的星子无声地给檀笑尘照着前方的路。
风吹道路两旁的细竹,细碎的竹叶踩着沙沙声,伴随着前方传来的雾气。
石子路的尽头,竹林的开口是一方池塘,淡雾正是从池塘里飘渺出来,塘的莲花已然干枯,只剩下光秃秃的枯藕。
池塘的左方静立着一方亭子,月光堪堪擦过亭中的半张石桌,桌上摆着一排棋子,黑暗的一方时不时伸出一只干老的手,执棋而下,在静谧的夜色中发出“咔哒”,清脆的一声。
当真是好意境。
檀笑尘戴着面具,无声地潜过去。
他走到亭中,看着布满黑白棋子的棋盘,错落分布,黑与白不分上下,很快双方就没了子。
执棋之人是名老者。老者稳坐在石椅上,还举着最后一枚黑子,低手沉思着,良久没有动作。
连檀笑尘都看出哪一步能一局定胜的时候老者终于出声了。
“公子何不坐下,你挡着老夫落子了。”
被说没有眼力见的檀笑尘坐在老者对面,透过面具看向对面的人。
老者也在打量他,他已有些驼背,脸上的褶皱几乎将他的所有表情一一盖过,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还深深的透着精明,宛若一头疲倦不堪的雄狮,只有那双眼睛紧盯着猎物,像是蓄势待发,又像只是静静地看着毫无波澜,却又令人生畏。
这一老一少没对视多久,老者便先低下头去,将手里的棋子“哐当”一声,落下。
檀笑尘低头一看,正是他方才看出的制胜之道。
老者吐出一口浊气,自己赢自己像是赢了个天大的敌人一般发自心肺的笑了,对檀笑尘道:“公子似懂棋道,可愿与老夫下一盘棋?”
月光正好,照在二人身上,拉长了这一老一少的影子,雾气弥散,最终盖过少年的轻笑。
他道:“好啊。”
红亭黑瓦,老少对坐而弈。
姜老太爷向檀笑尘指了指已经被分好的白子:“君子温润如玉,公子,请。”
檀笑尘收收袖子,好听的声音在月色中自面具下流出来:“老先生谬赞,请吧,黑子先动。”
姜老太爷咳笑着拿起一颗黑子就往棋盘上放。
此时无风。
檀笑尘下棋也是一个好手,从小就与檀寞对弈。他最初开始下棋时还是看到檀寞和季锦林下棋,他觉着有趣,就跟着檀寞学了几招。
就譬如剑术,身法武功,这些并不是檀寞要求他学的,而是檀笑尘自小就感兴趣,而他在自己喜欢的方面格外有天赋,是以,他啊,不学还好,学,就要学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