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外间雨大雷鸣,却不料明月高空,无云无风,静谧而又安宁。
檀玥携着一把被布包裹着的剑,一坛他最爱的酒,就这样行与月色之中,无知无觉地晃到西北极偏的地方,野草丛生,却除了这野草再无生气。
他打开酒,仰头畅饮,却呛得他直咳嗽。
辣,太辣了,但是,爽!
他越喝越起劲,逐渐习惯这酒烈,即使腹中已经被他折腾得火辣辣的疼,但他还是想喝。
忘忧忘忧,应当如此吧。
他喝着喝着,步伐摇晃,忘了自我,竟径自来到西北的城墙边。
檀玥四处望了望,左转右瞧,上看下愁。小声嘟囔:“怎么没有狗洞,若是有就可以带君珩来了。”
说罢又四肢贴墙,壁虎一般地向上攀爬。
小时候,他可是经常骗君珩钻狗洞捅马蜂窝的,顺便爬个屋顶观赏夜景那都是常有的事,这次爬个墙怎么了,他照样行。
思及此,他背着剑,四肢大开,越放越开,向上又跳又爬,终于让他给爬上顶了。
这地方估计太偏,檀玥似乎是被夹在某个小角落里,连条士兵通的路都没有,只剩一轮圆月从古至今地照着,高处的风却让檀玥的酒醒不了半分。
以往檀玥都是千杯不醉,曾经还号称千杯不醉小世子,如今他却醉得不省人事,这自大的称号最终还是被打下来了。
高处不胜寒。
秋风一袭来,檀玥有些坚持不住,便顺着城墙往下爬。
他嘴里还咬着酒坛子上的提绳,心里却想着他方才在爬墙,早知如此简单,那他便不用在城中受如此之苦了。
却不料,爬到一半,他的身影就被火光照了个彻底。
“什么人在那?!”
“快看看!”
檀玥被那几声嗓子嚎得吓一激灵,手一松脚一软,身体毫无征兆地往下坠去,竟是从一丈多高的城墙硬生生地跌落下去!
他的背猛地一撞,撞得他喉咙压痛,连声音都发不出,撞得他骨头错位,肺脏都跟着颤了一下,躺在地上打滚,久久都缓不过,胸腔上的酒却因着被他保护的很好。
“操,居然是个酒鬼。”
“他怎么爬上去的?喂,不会摔死了吧?!”
“等等等!你们看!这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哎?这不是当初要我们开城门的那个世子爷吗?”
“什么?等等,你说世子,那不就是……”
“靠!就是他,抓人!回头领赏!”
檀玥早被吓得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一骨碌站起来就跑,拔开剑就横冲直撞。
恍惚间,他好像又用剑劈死了几个人,身上又溅了血,混乱喊打之间,他愈发迅速,越跑越快,已经对逃跑轻车熟路,逐渐将身后的火光甩出老远。
这是檀玥这半个月下来露出第一个释怀的笑容。他自由了。
又漫无方向地走了一段,拖着步,四周皆是戈壁荒沙,枯草断生,了无生气,死寂一般,惟有天上圆月,给他的路渡了一层微弱的光,风一吹,是满身的沙。
檀玥觉得他的双腿越来越沉重,这路是越走越艰难,于是他就干脆一屁股坐下,捧起怀里的酒坛,这酒坛也沾了血,不过里面依旧是清冽无比的酒水,一点没脏。
“……”他仰头,将烈酒灌肚。
戈壁滩上饮忘忧,把酒临风对明月。
檀玥:“……”
……
他喝着喝着,渐渐地,嘴边不再是清凉的烈感,而是温热的泪水,又咸又苦,而夜风只负责吹散他的呜咽声。
他一躺,溅起一片黄沙。
眼角泪水涌涌不断,脑海里尽是他想忘的忧。
说好的待他及冠就放他走呢?他都跑这么远了,为什么还不来抓他,都是说好的,为什么不算话……
一张张人脸映上他的脑海,一阵阵笑声环绕在心间,一句句话也都刺在他的心上。
“啊!!”
他倏地抓起地上的沙子向天扔去,却解不了他的悲。
忽地,空中落下的沙子,在明月照耀下,蓦然成了白云缭绕。
恍惚之间,檀玥只觉身子一轻,眼前一亮,豁然开朗,一座座鎏璃金殿稳坐在天间云,附近有钟,古老的钟声四起,沉闷而有力,却莫名的有股悲哀,像是专门在为檀玥的处境而哀鸣。
“……”
“……”
“又有新贵了?”
“又有人飞升?不会吧,最近才有一个,竟然还有?”
“这钟声不假,的确有人飞升了,走,去看看。”
一阵阵喧哗声入耳,转眼间又变成一个个惊呼声。
“啊……这,天哪,怎么回事?”
“我滴乖乖,我还第一次见这样飞升的。”
“嘶……”
“哎呀,你们都愣着干什么,都来搭把手帮个忙啊。”
檀玥心神很迷糊,他只知道他躺在冰凉的地上,周围全是人在看着他,他感到奇怪,于是用手往地上摸了一把,除了冰冷的地面,还有一股湿润感,抬手一看,竟是满手的血!
“天哪,他还活着!”
“……”
檀玥听不进去什么,只当这是幻觉,满不在乎,又提起怀里酒就是举手一倒。
可能躺着没看清,半天都没有酒进入口中,许是倒岔了,只是,身上却迎来一阵冷感,紧接着,就是钻心刻骨的疼。
檀玥猛地睁大双眼。
“!!!”
“我靠,他这是在干什么?!”
“满地血啊,糟了,这人不会刚飞升就死了吧?”
檀玥疼得直出冷汗,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出声,只得虚晃着眼。
他现在才明白过来,他身上的,不是城墙士兵的血,而是他自己的血!
他并没有杀人。而是精神麻醉后被他们追杀至对方认为他必死无疑才被他逃走的,可他浑然不知!
而他现在浑身是血满身是伤地躺在众目睽睽之中。
“快,快!谁有灵力先渡给他,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檀玥终于听清了耳边的声音,但眼神却逐渐迷离,涣散。
他要死了……他怎么还不死啊。
真的好疼,好疼啊。
爹……娘……真的好疼啊。
“……”
眼前一黑,便就这样晕死刚过去,耳边的惊呼,也渐而远去,而一直模糊不清的痛苦的,美好的回忆,却离他越来越近,他想逃出现实,却不曾想他一直被困在尘世之中,一丝一毫都没出来过,只留下了悲。
他最终,也只是个离不开爹娘的孩子,一个受尽宠爱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的孩子,什么初心什么江湖,都只是一时没长大的笑话。
***
“尘儿。”
“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