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严防死守,但依旧有很多民众赶去京城,在这原本荒凉无人的郊地又添了几分凄凉。
到了城门口,有守城兵一一检查,再一一放行。
“你看,那上面挂着的……是不是那个姓季的将军?”
“什么将军,那就是个副将,一条走狗的狗而已。”
“唉,也是可怜,本来前程一路光明,跟了这样的主子也是倒霉……”
“你们在说什么啊?”
“你还不知道?就这么跟你说吧。那个衡旸王的儿子,就那个非常横的世子,衡旸王叛乱,那个世子逃了,听说啊,就是被那个姓季的藏起来的!”
“啊……”
“行了,你们是来逃难的还是嚼舌根的,吵死了。”
“嘿,要不是那个叛贼我们能这样?”
“……”
檀玥夹在这群难民之中,帮着老爷爷推牛车,听着这些话,心里带着绝望却含有一丝希望地,慢慢抬头去看城门。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瞳孔却越缩越小。
渐渐地,内心的火完全被扑灭了,只剩铺天盖地的寒冷,冷到透心骨,冷到差点僵硬在原地。
那是一张很熟悉的脸,可能最近有些累了,神色有些疲乏,就连唇边的胡子都懒得剪掉,闭着双眼,要不是那里只有一颗头,檀玥差点以为,他只是累了,睡着了。
眼前模糊一瞬,再清晰时,原来那颗头周围还环飞着飞虫,皮肤有些发烂,而那熟悉的脸,再也不会笑,不会爽朗的叫声“小世子!”
檀玥迅速低下头,直到轮到他和牛夫进城都未曾被怀疑,只觉是人家孙子害怕不敢抬头。
他很顺利地进去了,进到这个他无比熟悉的京城,无比熟悉的街道,失去了无比熟悉的人。
他用破衣紧紧裹住下半张脸,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感觉到,自己眼前模糊得看不清路,却也只任模糊,直至冷静。
每次檀玥都会忽视路边贴着他脸的通缉榜,每碰上巡兵就会躲得远远的,直到他打听到了另一件事。
衡旸王叛乱,已被擒。但敌军入侵必须抵抗,国君之子自愿请命出战,大捷,一战成名,封其故王。
年仅十八的少年王子,打退敌军,得其父王赞赏。
这人是檀玥至交好友,君珩,君无琼。
檀笑现在更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怎样做才能见到父母。
他去了趟衡旸王府,那里被贴了封条,估计已被扫空,他偷偷溜进去,也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正要返回,本该这条街无人踏足的地方进来了一个人。
檀玥正面与他撞上,双方都怔了一怔,但檀玥反应迅速,马上拔腿就跑。
对方似乎没料到他这一动作,只听身后脚步声快速传来。
如今檀玥体力不支,不及此人,没跑过人家,让对方越过前方,按住了他。
檀玥“嘶”地吃痛。
君珩见他这样子急忙收手,问:“你受伤了?”
现在的君珩在这段日子成长了不少,许是战争,让他沾了血气,一身便服都被他穿的尤其有将风,气场全然不同。倒是檀玥穿着有味的粗布麻衣,凌乱着头发,落魄得就跟乞丐一样。
檀玥没回答他,警惕地扫了眼四周,问:“你后面有没有人?”
君珩:“我一个人来的。”
檀玥看向他:“那你不会抓我回去复命吧?”
君珩沉默了会,眼神复杂地看他,启唇:“不会。”
檀玥送了口气,却听君珩又道:“但你得跟我回去。”
檀玥精神又紧绷起来:“回哪?”
君珩:“回我府上,你得疗伤。”
……
檀玥换了衣服,身上裹满纱布,浑身都是药味,坐在君珩给他的房间里。
这时君珩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动作很轻地递给他。
檀玥接过,眸色晦暗不明:“你怎么会有忘归?”
君珩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问父王要的。”
檀玥摩挲着剑阁上的两字,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咬了咬牙,道:“我要出去。”
君珩:“你现在出去干不了什么。”
檀玥:“那我请你帮我一个忙。”
君珩:“伤好再说。”
檀玥:“又不是你受伤,你做得到。”
君珩喝完一口茶:“说。”
檀玥握紧剑鞘:“我想请你,让牢里的人对他们好一点。”
阿娘身子不好,经不起折磨。
君珩没有看他,也没有立马回答他,只是看着自己的茶凉却,等到檀玥以为他不会帮忙时,他终于道:“我会帮。”
檀玥:“……谢谢。”
君珩扯了扯嘴角,嘲道:“这话放在之前可是我拿枪指着你都逼不出来的话。”
檀玥听后也认真想了想。
也不是没有说过,只是没有现在这般真诚而已,之前说的客套话都是被君珩直接无视,因为太假了。
檀玥也有心想再和君珩说几句了解情况,但后者却是站起身,不欲与他讲话,只道:“你最好不要出这个屋子,我会亲自给你送饭送药,先把伤养好。”
檀玥无声地点了点头。
房门关上。他抱着忘归。
这剑异常冰凉,却承载着太多,他不想放,就一直抱着它,发呆。
他又被关起来了。不闻外界事。
只是这次,他不可能乖乖待在这了。
待一些小伤愈合,让君珩放下时刻警惕他要逃出去的戒心,他逃了。
檀玥找了件衣领高的普通衣服,又寻到一条白巾,紧紧将自己脸捂得严严实实。
君珩新赐的王府侍卫实在有点少,人手不多,他很容易逃了出来。
檀玥出府后找了条斗笠戴在脑袋上,秋天有些冷,是以他裹成这样也没人注意。
他很想去见爹娘,但死牢很难溜进去,况且他还有伤在身,没人会帮助他,甚至他自己都很危险。
他至今没想明白檀寞为什么会叛国。君珩说证据明了,人证物证俱在,敌国首将被俘,亲口供出檀寞,甚至还有他们来往的书信与签订的合作书,这样即使有谁想保也无能为力。
但檀玥还是不相信。父亲是国主的弟弟,已是身居高位,再加上显著的军功,朝中谁敢看低他,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若说自古帝王生性多疑,就算国主忌惮,那未免太过牵强。
檀寞与王伯,从未发生过矛盾,他二人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兄弟和睦君臣相息,就算旁人不清楚,檀玥自出生起就在二人身边长大,能不看得出父亲与王伯的感情何其要好,与前几代甚至前朝都未有过的感情。
权利,地位,名声,亲人,友人,他都有了。
檀寞没有理由背叛自己的国家置自己于死地。
……
檀玥转了一圈,心已经沉入谷底。
可没人保他。
衡旸王,下月初一,处以死刑,其子未捕。
檀玥的步子不小心晃了一晃,魂不守舍,或许这消息对他来说,太沉重,太遥远,太悲哀了。
想了很久,突然一阵热腾腾的香气飘来,勾起了檀玥的饥饿感。
“卖包子咯!新鲜出炉的包子!”
钟大叔依然在那原地,那个街头卖包子。
不知不觉中,檀玥走到包子摊附近,却不敢走上去,咽了咽口水,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他没钱。
他只得蹲在那里时不时望一望,听着钟大叔洪亮的吆喝声,闻着愈来愈浓的香味。
古有望梅止渴,今有他檀笑尘闻包止饿。
闻了一会。檀玥:“……”
越来越饿了。
檀玥无法,只得站起身溜走,却听有人在背后叫他。
“公子,莫走!”
檀玥回头一望,就见钟大叔大踏步朝他走来。
“哎呀!小公子,我看你在我这蹲这么久,是不是饿了?喏,大叔送你两个大肉包!”
檀玥低眸一看,纸袋里正是腾腾冒热气的又白又香的包子,虽然馋得慌,但还是摇摇头。
“叔叔,我没钱。”
钟大叔笑着把包子塞他手里:“都说送你的,不要钱。一个包子两文钱,不贵,我缺这点钱又不会少块肉,日后公子要是过意不去,可以常来,多照顾照顾我生意。”
檀玥道声谢,低头看得怀里的包子出神,好半晌再抬头去看,钟大叔已经回了包子摊开始卖包子了。
他走进一个巷子里,左右四顾,见没人,这才揭开脸上的白巾掏出怀里的包子蹲在墙角开始吃包子。
吃得正香时,突然有个阴影笼罩着他,将原本就不亮的巷子照得更黑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好吃吗?”
檀玥忙点头肯定,突觉不对,机械般慢吞吞地转过头。
君珩黑着脸,抱着臂,正阴嗖嗖地看他。
檀玥:“……”
他脖子猛然一紧,蓦地被君珩拎小鸡一样给提溜起来。
檀玥嘴里还叼着半个包子,就这么被提起来,美味的包子差点就颠到了地上。
“玩够了?玩够了就跟我回去。”
檀玥又摇头。
君珩瞧他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险些提拳头揍人。
檀玥赶紧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道:“要我跟你回去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君珩眼角微抽,嗤道:“你在跟我谈条件?”
檀玥一怔。
他忘了,他们现在的身份已是天壤之别。
一个是大捷归来正是威风得意的故王殿下,一个是在外逃亡满城通缉万人厌恶的罪臣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