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着沈书清的眼神,李玚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他知道沈书清要让他做什么,可他开不了口。
沈书清知道李玚的为难,目色渐渐柔和,宛如金殿之上升起的第一缕阳光般温暖,告诉他别怕,融化着他浸在寒天里的心。
李玚深吸了口气,终是问了裴漠:“裴卿,沈书清的罪,你看如何定?”
裴漠怔了一下,犹豫不定:“这……臣也不好定夺。不过这工部侍郎肯定是做不得了,其余的,还容臣思虑片刻。”
一旁的御史倒是无所畏惧,进谏道:“陛下,沈书清女扮男装上朝堂已犯欺君之罪,更何况还是罪臣之后,按律当诛,念及事出有因,可以留情,但案子还未出结果,不知她所言真假,不可轻易放过。”
李玚就怕这些老臣顽固不冥,逼他下狠手:“那你说,该当如何?”
御史拱手道:“沈书清既是为苏家翻案,那便不好处以极刑,施以三十杖杖刑,以儆效尤。”
李玚眉头一蹙,眼神瞬间凛冽。三十杖,普通男子三十杖都要从鬼门关走一遭,更何况一名女子。
受完这三十杖,不死也多半残废。光听着,都觉得疼。
他缄默地坐在原处,没有松口。
适逢掌事公公领着卷宗进殿,行礼道:“陛下,卷宗到了。”
李玚一摆手,扶额道:“念。”
掌事公公大声诵读卷案上的内容,抑扬顿挫,清晰明白。
沈书清低着头,尽管已经看过,但仍是一个字都不想错过。
每听一句,心上的肉就剜下来一片。
她突然觉得三十杖也没什么,身体发肤之痛,哪里比得上心里之痛。
殿中之人静静地听完了掌事公公念完卷宗。
念毕,公公呈上卷宗:“陛下请过目。”
李玚接过扫了一眼,便让公公递给裴漠。
“案子既交给刑部,卷宗也一并移去。”李玚嘱托道。
“是。”裴漠躬身应下,顿了顿,“方才陛下所问责罚,臣觉得三十杖有所过犹不及。臣去受这三十杖,都不一定活下来,更别提苏姑娘一女娘,怕是无法亲眼见到昭雪的那一天。即使活下来了,也多半后半生无望了。”
御史不等李玚开口,就接过话:“那便分开行刑。案子查清前先刑十五杖,查清后补上余下的十五杖。”
裴漠想了想,应道:“这倒也不失一种办法。不过臣想着,苏姑娘既是女子,那便用女子的刑罚,公平些。”
“何种刑罚?”李玚问道。
“拶刑。”
御史没了话,默默回了位。
裴漠见无人反对,定声道:“对女子而言,拶刑无异于杖刑。于苏姑娘,所犯之罪不小,可延长些刑罚时间,也算酷刑。”
沈书清坦然地注视着李玚,这是最好的解法。
李玚也明白。
可是。
他的阿晗,已经在地上跪了足足将近两个时辰,现在又要受这手指钻心的拶刑。
他受不得阿晗再受一点痛苦。
沈书清看出李玚的踌躇,她知道这个决定对李玚来说,太难太难。如若换作是她,要对李玚下罚,她也做不到。
她不得不逼李玚一步。
沈书清缓缓弯下腰,头沉重地磕在地上:“臣女请陛下,当中行刑,臣女甘愿受罚。”
当着众朝臣的面行刑,便再没有怀疑之声,沈书清这是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里,只为求得一身清白。
李玚心如刀绞,剜心地看着沈书清,目光中掺杂了万千情愫,他多想一声令下让她起身,命她收回这荒唐的话语。
可大殿这座囚笼,不会放过他们二人,谁都逃不出去,要在这布满荆棘之地赤脚走上一遭。
沉默了许久,李玚轻叹道:“来人,上刑具。”
“谢陛下圣恩。”
静默的间隙,掌事公公就以命人备好刑具。竹条做成的拶指,根根分明,如利剑刺进李玚的心。
沈书清手指伸进拶指里,冰凉的触感,诉说着刑罚的痛楚和法度的无情。
“行刑。”李玚道。
两头的内侍立刻拉紧绳子,竹条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手指钻骨的疼,指节处仿佛要被折断,指尖因充血而变得涨红。
从指尖至心,再到头皮,乃至全身,处处痉挛。
沈书清咬着牙,硬生生地逼出了泪。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只剩下了指节撕裂的声音。
李玚撑着椅子,几乎快要疯了。他心疼地望着沈书清苍白的脸,因剧痛而狰狞。他多想冲下去一把拉开行刑之人的手,去抱一抱阿晗,去摸一摸那双,他都不曾牵过几次的手。
行刑足足半个时辰,沈书清无一句哀嚎,整个人虚弱地倒在地上,保持着似有似无的清醒。
李玚眼眶染红,深深地盯着沈书清素净的容颜,将她的模样刻在了心里。
他吞回了眼泪,阖目道:“将人带去刑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