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空气湿润,此时春意正盛,伴着江南之景,实在是一派好风光。
沈令仪却无暇顾及这样的风景,一路上暗骂不断。
她开始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同戚尧出来这一趟。可一想到死去的沈芽,她又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戚尧这人还算有眼力见,半道掀开帘子接过她手中的驭马绳驾了起来。
沈令仪也自然地接受,毕竟她对这样的帮助乐见其成。
马车上的池鱼已经醒了,探出头去望窗外的景,眼带欣喜:“蒋书文,海东有什么好吃的,你快和我说说,我都快忘光了——!”
“这么大老远过来我不得美餐一顿——”他瞧起来像是眼前已经出现了各式各样的佳肴。
蒋书文视线从他头顶淡淡拂过。
“我也不太记得,想必没什么好吃的。”
你也不该回来。
下半句话他停留在了嘴边,望着池鱼满眼的期待,终究还是没吐出。
周家庄在海东以东,离这儿尚有些距离,况且旧事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疲于想起。
虽是晴日,风却不小。
沈令仪倦意半倚,刚想眯会儿,就听见呜咽声,哭泣声,低鸣声被风杂乱地送来,如刀似斧劈砍向她,扰得她睡意全无。
“外面怎么了?是哪家在行出殡礼?”池鱼眉眼轻皱,语气有些失望,“怎么我们一来就碰上了这样的事……”
蒋书文同样看着帘外的场景,皱了皱眉,没说话。
沈令仪跳下马,低头瞧了一眼脚下青石铺就的道路,暗道这繁华地带的路就是好,比漠边一成不变的沙地要好走不少。
此地大致位于海东以北,是泾州地界。
当然,泾州钟氏自然在此。
沈令仪瞧了一眼不远处行出殡礼的一堆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她隐于围观的人群里,想要在周遭三言两语中印证这行出殡礼的人家是不是和她心中所想的一样。
泾州向来富庶,虽偶有倭寇袭海,地痞无赖,税收也出得比旁地多,但过得还是要比其他地界的百姓要好上不少的。
议论纷纷里,泾州百姓的碎语如同细雨般落入沈令仪的耳中。
“哎哎,死的是钟家老三的儿子吧?”汉子脸上只有探听八卦的好奇,并无同情。
“对嘞,就是那个几年前过继的。”旁边的一位妇人眼珠一转,补充道,刻意用手掩住了嘴,声音也放轻,眼神飘忽,生怕被过去的钟家人听见,“听说他是被他们府中一个丫鬟杀的。”
众人一惊,表情探究。
又有个人思索片刻,语气很是笃定:“我有个发小在他们府上做工,听说,是那丫鬟想爬上这位三少爷的床……爬不成,被钟少爷拒绝了,这才因爱生恨,下毒……”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哦……”围着的众人像是彻底明白,都叹出一句。
果然,与她猜想得不错。
在这泾州地界,能行如此大的出殡礼的,怕就只有泾州钟氏了。
即便他们并不十分奢侈,可内在的居上和全城人都来看的声势,也足够她看出来这户人家的身份。
人群这样拥挤在这里目送钟氏的出殡礼,是因为泾州钟氏为城中人布下了济善宴。
虽然城中人口众多,但泾州钟氏还是宴请了不少百姓参宴。
大家想着都要去吃宴。
不过她没想到,钟家死的那位是……钟明行……?
沈令仪差点失笑出声。
那个劣迹斑斑的渣滓,死也就死了。
隔着拥挤的人群,沈令仪同戚尧两两对视。
看来他也早就猜到了。
人群中却有道不和谐的声音插/入打断了众人的明悟。
“我呸!”
人群散开处,原来是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切,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这糊涂鬼啊,散了散了去吃席。”
没人愿意听一个老乞丐的胡言乱语,可他并没有因为没人听他讲话而停下话头。
“这泾州城里的百姓是都换了一批么?才不过几年,钟明行之前犯下的罪过便都忘了,可以一笔勾销了么?!”
他义愤填膺。好不容易撑过了一个凛冬,老乞丐身上的破旧衣衫瞧起来让人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扛过一整个冬天的,他眉眼清明,声音听起来却有些疯癫:“……我一双儿女就死在他手上——!我儿被他踢打致死!我女不从他生生自尽!”
“他干的恶事又不止这些!”
路过的人没有几个在听这个破烂老头儿说话,偶尔有一两个说句:“钟明行以前有多混蛋我们泾州百姓当然知道,可当年被那个什么公主那样一训后回去钟家狠狠罚了他,他以后可就没再惹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