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声先行,清脆悦耳。沈令仪回身顾向出声那人,果然是赫矢次。
他脸上洋溢着明晃晃的笑意,嘴咧开,铺子外的阳光洒在他发间的铃铛上,略深的肤色也泛着光泽,倒像真是位天真无邪的异域来客。
“——可是遇见了难处?”赫矢次一脸担忧,袖口的宝莲花纹饰拂动。沈令仪这才发现,他原来腰间别了一把随身携带的弯匕首,匕首上同样图案丰富,色调偏暗,那样式决计不会出自大虞,应该是他从纥西带回来的。
是个宝贵之物。
她视线悄无声息地移到了赫矢次的脸上,回他:“多谢担忧,不过在下并无事劳烦,借马之恩改日定当相报。”
不消几步,沈令仪便走出了丝绸铺,回头望了店里伙计一眼示意。
“我瞧姑娘应该缺一件上好的衣裳,”赫矢次朝身后仆从挥了挥手,只一个眼神,那仆从便像是已经知晓了他的意思,折返回丝绸铺中,他脸上笑得开心,动作却隐隐有些强硬不容拒绝的意味,“自那日一见,在下是真的很想同姑娘交个朋友。”
“就当是报了在下的借马之恩了。”他言行举止都得当文雅,并不像她记忆中直爽野蛮的纥西人。
谈吐得当,富财秉谦。
这人在纥西的出身不会太普通。
沈令仪轻皱眉头,谎话随口就扯来,神色平静:“在下家中离去时着的便是这身衣裳,实在爱惜,不敢随意舍去。”
她视线一转,最后定在了站在一旁是陈加一身上。
陈加一的眼神明晃晃地在赫矢次和他身后的手下那儿转,远远的眼珠转来转去,瞧起来有些滑稽幼稚的精明。
仿佛是感觉到了沈令仪在他背后的视线,他回过神来转身,瞬间懂了局势,眼睛微睁。
“在下自幼便十分敬佩姑娘这般的人——”赫矢次似乎是察觉到了沈令仪的沉默,笑容淡了些,但唇角仍然不变,眼睛停在了她刚到手的剑“不费”上,“我觉得这剑……似乎与姑娘……不大相配啊——”
“不如——”
沈令仪微微挥动手中的长剑,原本还有些不适应“不费”的心情一扫而去。
“不费”是把好剑,不过只是因为太久没被用过,又蒙了尘,显得有些丑陋。
“阿姐阿姐!咱娘还病重着呢——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陈加一突兀的带着少年稚气的嗓音插入几人之间,他脸上皱起,眼角像是要涌泪了,一副急切得不行了的样子。
“在下……在下谢过——还有别事——不便多打搅了——”一旁的陈加一拉起沈令仪的手臂就要走,沈令仪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变形,“下次在下定然——”
尾音很快地消失了。
赫矢次并没有追,沈令仪在心底暗道这人倒还有点眼力见。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饭。
况且这人实在是有些怪异。
回解意府的路上,沈令仪始终有些心绪不定。
“沈大侠,他不是好人,”陈加一出声,语气坚定,“我在他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不对,是他那个手下。”
沈令仪拍了拍他肩头:“别担心,我没那么蠢,你等着,我会找回你想要的药的。”
“届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轻叩陈加一的额头,“哪儿都不要乱跑,在中虞等我,我很快就能回来,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陈加一脸上是童稚的笑容,背在身后的时候却动了动,往他堆笑的眼中仔细一看,倒是藏了点狡黠。
*
春日正盛。
沈令仪伴着解意府几人启程,穿着皆是商旅打扮的衣裳。
此去海东寻翠娘,他们打算扮作商旅。毕竟海东最多的便是沿海来往的商旅。
路上来来往往,客栈人满房无。沈令仪四顾,想起又是一年春闱至。
莘莘学子,满怀抱负,眼中都是朝气。但自然也有些年纪大的,仍是不愿意去个偏远地方做个小官,想最后再借此拼个机会,再争一把。
蒋书文看着帘外学子打扮的书生来往经过,沈令仪看他背影,他像是有些愣神。
不过多时他便收回视线,面色严肃,手持长剑,并不想多说话。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沉默的样子,话不多,每位府主来都能很好应付满足他们的要求,是个很好的下属。
此刻他察觉异样,发现自己马车后厢里藏着的池鱼时,脸色蓦然一变,有些沉下去。
“池鱼,你怎么来了?”他声音听不出喜悲。
池鱼朝马车内的戚尧等人乖张笑笑:“海东我好久没去了,上一次去还是好几年前呢……出来玩一下……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嘻嘻~”
“你少管我。”他爬出来坐下,回避蒋书文的视线,低声轻道。
蒋书文嘴角微抽搐,手上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地收掉了池鱼身上带的钱两。
昏昏欲睡,池鱼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生怕一个不留神被蒋书文一脚踢下车。
蒋书文是个好人,但就是太守承诺了。
从周家庄把他救下的时候,他抱着池鱼爹娘已经烧成灰的尸体仰头嚎啕大哭,路过的人差点要以为这两人是蒋书文的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