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好像没锁门。
莫元舒赶忙扯过自己的外袍为崔文纯盖上,继而迈步来到门边。房门开启,楚尚枫一见莫元舒,登时皱起眉头,不悦地问:“怎么又是你?朴怀呢?”
“我奉旨向崔学士问话,国舅爷也要听听么?”
“‘奉旨问话’?”楚尚枫打量着他身上略显不整的单薄中衣,不由冷笑道,“穿成这样……你奉的什么旨?问的什么话?”
“国舅爷管得未免太宽了些。我与朴怀究竟如何,与国舅爷何干?”
楚尚枫一把推开莫元舒,快步来到静室内,见得崔文纯悄无声息地卧在通炕上,双唇稍有残损,颈肩处痕迹斑驳。其余一切玄机悉数掩藏于外袍之下,令人不忍直视。楚尚枫倍觉愤慨地往桌案旁一坐,端起盖碗儿就喝。
“国舅爷看清楚了?”莫元舒掩合房门,旁若无人地回到炕上,“看清楚了就走吧。”
楚尚枫重重一拍桌案,厉声道:“你以为你在什么地方?这儿是安陵!是皇上亲自选定的万年吉壤!”
莫元舒用巾帕为崔文纯擦拭着汗湿的额头,根本不作回应。
“你明知道他身子不好,还……还如此对待他。”楚尚枫瞧着崔文纯苍白的面色,深深地叹了口气,“朴怀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闻言,莫元舒动作一僵,顿时紧紧地攥住了巾帕。
自他从南疆北返京华以来,也算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忠、奸、贤、庸一概看得清清楚楚。惟有楚尚枫让他始终难以安心——每次念及这个年纪轻轻的国舅爷,他总能想起自己错过了朴怀无数的日日夜夜。在相当长的一段岁月中,陪伴朴怀的不是他,而是施璞与楚尚枫。
施璞已死,不作追究,但楚尚枫犹在。
“朴怀虽是名门出身,却与众多勋戚无甚往来,自然没见过几位大家闺秀,否则他怎么会栽在你手里!”楚尚枫痛心疾首地瞪着莫元舒,“你鬼话连篇,诓骗他、羞辱他、玩弄他,逼得他走投无路,几乎发了疯,你这个……”
莫元舒冷冷道:“我与朴怀两情相悦,这做不得假。”
“你就是欺负他只见过我与小侯爷!比你优异的男子何止千万,他偏偏被你给捉住了,还侈谈什么‘两情相悦’……不过是贪图他的显赫出身而已!”
“国舅爷,”莫元舒一字一句地说,“我莫元舒一向敢做敢当。我钟情于他,甚至你可以说我是垂涎他的身子,这我都认——我却惟独没有贪图他的‘显赫出身’。崔氏的确位属名门望族,可我不羡慕,朴怀也一样。”
“什么叫‘朴怀也一样’?”楚尚枫愕然发问。
此言一出,莫元舒当即笑了:“国舅爷,亏你还以朴怀的挚友自居,竟摸不透他真正的心思。在你眼里,我一介南疆孤魂,自然不配与他并肩携手。但我实话告诉你,葆宁王、施璞、冷之意,乃至于你……你们都不懂他,你们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楚尚枫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国舅爷,很难说你是愚笨还是聪敏。”莫元舒望着楚尚枫血色骤失的面庞,只觉得尤为畅快,“若说你愚笨,朴怀能引你为友,足以证实你已得到了他的青睐;若说你聪敏,十年的交情……你竟对他的痛苦一无所知。直至此时此刻,你或许依然不能理解我所说的话语究竟是何含义。你仍旧可以鄙夷我、菲薄我、藐视我。可你记着,能陪他走到最后的人……是他的爱人,不是他的挚友——是我,不是你。”
“你……我……”时隔许久,楚尚枫才迷茫地呢喃出言。
杀人诛心,盖见于此。
莫元舒笑道:“我要为朴怀清理一番了,国舅爷是打算在旁观摩么?”
楚尚枫仿佛被抽去了全部气力,他颤抖着站起身,凝眉看向陷入晕厥的崔文纯,半晌才往静室外走去。行至门边,他蓦地开了口:“阿姊、小侯爷、葆宁王、老侯爷、崔世叔……有这么多人用命去填了杀劫,足够了。姓莫的,既然朴怀看中了你,那你就得护好了他。”
“这是自然。”
房门开合,再无声响。
过了约有一炷香工夫——莫元舒刚刚清理完毕,崔文纯终于苏醒过来。莫元舒凑上前时而亲吻、时而啃咬,弄得他又疼又痒,不由无奈地问:“你的精力怎么这么旺盛?”
“只要一看见你,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傻小子。”
崔文纯揉了揉莫元舒的后脑勺,沉吟道:“如矜,我要留守安陵,只对你一人放心不下。你回京后……少说多听。新皇嗣位,信用者惟有五人——柴望祯、翁策之、高骥、苏寺生以及你。”
他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继续说:“柴望祯在东宫辅弼多年,深得新皇信任,是当之无愧的帝师。他颇有才略,可惜优柔寡断,狠不下心来;翁策之恰恰弥补了柴望祯的缺憾,刚猛有余而仁心不足,却是个一是一、二是二的人物,不耍阴谋诡计。”
莫元舒为崔文纯端来盖碗儿,服侍着他喝了,温言劝慰:“朴怀,你累了,快歇一歇吧。”
“苏寺生曾受太上皇嘉赏,原来算是淇风宫那边儿的人。他为人忠厚老实,没什么门户之见,你遇上难题……可以与他商议。”
“朴怀,”觉察到崔文纯话语似有深意,莫元舒骤觉不安,赶忙打断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咱们……”
“小祖宗,让我说完。”崔文纯皱着眉头说,“柴、翁、苏、高之中,你要着重提防这个高骥。昔日他与叔父结有厚谊,堪称至交,却尤为绝情,于叔父下世后便翻脸不认人——他是我岳丈举荐到东宫任官的。为求皇上信任,他必定竭力撕咬我们这些前朝旧人,你离他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