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天子将画卷缓缓合上,继而忍着怒意望向虎啸林,沉声道:“葆宁王与童仙寿竟有私交!朕为何不知?皇城司上下八千番子莫非都被掩了耳目不成?”
虎啸林赶忙跪倒道:“皇上息怒!此事皇城司确有疏忽,老奴回京便收拾那些猴崽子!”
“去!把他拿了!”
闻言,虎啸林讪讪地说:“皇上,童仙寿已经被溺毙了。”
“谁让你拿童仙寿?”三生天子将秘戏图往炕上胡乱一扔,厉声喝道,“去拿葆宁王!”
楚尚柳万般震骇地站起身——入宫多年来,她还从未见得皇帝这副模样。虎啸林也被唬得不轻,当下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朗声命令御林军捉拿葆宁王。
彼时葆宁王已然安寝,对这等变故的根由全然不知。他衣冠不整、鞋袜未穿,就如此狼狈不堪地被十几名明火执仗的御林军士卒连拖带拽地揪至了皇帝面前。
三生天子盘腿坐于炕床上,楚尚柳神情略显惊惶地陪侍在他身侧;端欣、冷濂生、乔洪吉、崔文纯、楚尚枫次第跪于阶下,个个穿戴整齐,肃穆庄重。
虎佩亭上前几步,跪倒禀奏道:“主子,葆宁王拿至!”
见众人纷纷回首望来,葆宁王难为情地垂下头。他先向皇帝行了礼,继而软声唤道:“皇兄。”
“崔卿!”三生天子沉沉问,“依祖制,亲王结交内侍是什么罪过?”
崔文纯压下心内的惊惧,恭谨作答道:“回皇上的话,此为‘图谋不轨’之罪。应削除爵位,处以剐刑,其妻妾子孙圈禁宗正寺,非有诏不得复出。”
葆宁王闻言骇然变色,不由道:“皇兄……”
“王爷,童仙寿已然伏诛,您就不必强辩了。”虎佩亭凑上前笑道,“若不是主子明察秋毫,兴许您现下都坐到龙椅……”
葆宁王重重地甩了他一记耳光,厉声叱道:“狗奴才!竟敢这般与我说话!倘如不是你搬弄是非,区区一幅秘戏图算得上什么‘结交内侍’!”
群臣在旁望见,彼此都颇为纳罕。
葆宁王待人一贯温和有礼,从未疾言厉色,因而背地里讥刺他“怯懦庸弱”者不在少数。如今这一掌却在众人意料之外,也让虎佩亭忆起了自己的身份,登时念及尊卑之分,连忙讪笑着退到后面去了。
虎啸林一面恼恨虎佩亭多事,一面静静打量着三生天子的神情。察觉到他的目光,三生天子侧头瞧了一眼,继而近乎云淡风轻一般地说:“且将葆宁王囚于舟上,俟朕与众卿商议后再做惩处。”
虎佩亭得了旨意,先一躬身,而后迅疾率人上前拖拽。见葆宁王竭力挣扎,不肯就此束手——三生天子不由双手合十,阖眸念道:“罪过。”
虎啸林洞察圣意,向虎佩亭使了个眼色。虎佩亭当即往葆宁王颈部重重一击,虽说未曾令其昏厥,却也让这位晕晕乎乎的王爷得以被顺利地拖了出去。
三生天子令群臣起身,喟然道:“朕践祚近二十载,一贯深厌祖制。而今方知祖制效用独奇,自有一番深意。葆宁王身为皇弟,竟违律结交内侍,按律当剐——众卿以为如何?”
先是端欣跪下叩了个头,随即朗声道:“皇上圣明!”
他这一跪,群臣只得也随之跪下,齐齐山呼道:“皇上圣明!”
“不妥,”三生天子重重地一叹,“他终归是朕的手足。虽非一母同胞,到底位属血亲,万万不可处以这等酷刑,众卿……”
“皇上仁慈宽和,古来圣君皆不能及。”端欣极富忠悃地盛情赞颂道。
“皇上,”崔文纯实在难以坐视,当下拱手奏陈道,“葆宁王天潢贵胄,若是剐刑……未免有伤天家体面。莫若暂囚宗正寺,将来史册也好溢美回圜。”
“崔卿之言在理,但国朝自有法度,他不得不死。”悲痛万分的三生天子一面以袖掩面拭泪,一面悲戚道,“崔卿,就你去吧——自虎佩亭处取了鸩酒,往赐葆宁王自尽。不徇私情,至公至正,以树法度严明之例,垂范于后世。”
“皇上……您……”
冷濂生猛地开口催促:“崔学士,还不领旨?”
崔文纯怔愣半晌,终是叩首道:“遵旨。”
群臣朗声赞道:“万岁!”
……
却说崔文纯奉敕往虎佩亭处索取鸩酒,虎佩亭因而自袖中摸出了一个青花松竹瓷瓶,笑嘻嘻地说:“朴怀,这可是当年太祖爷坐天下时遣宗正寺卿齐天殊炼制的剧毒,只消一口……身死道消,卓有成效,唤作‘无知觉’。”
“为何唤作此名?莫非死时无知无觉么?”
虎佩亭笑道:“这是胡说了。世上焉有‘死时无知无觉’的鸩酒?不过是秘赐自尽,使外人无知无觉罢了。凡是饮下此药者,但觉腹内滚热,脏腑如受火焚,一盏茶工夫方能殒命。”
“王爷到底是天家子孙,”崔文纯瞧着明月下波涛汹涌的运河,竟想起了葆宁王的真情流露,一时摇头道,“可否另选一类无甚苦痛的……”
“白绫、沉江,”虎佩亭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哪个也比不得这‘无知觉’无上恩荣。况且主子的旨意是鸩酒赐死,崔学士便只好用这个了。”
崔文纯将瓷瓶接过,细细摩挲了一番,终究无奈颔首道:“好吧,你我一同去。”
虎佩亭即引着他七拐八绕地折入了一条幽深昏暗的狭窄夹道,夹道内阴风阵阵,似有野鬼哀嚎,崔文纯未免心生胆怯——待他看虎佩亭时,那虎佩亭却正轻声哼唱着一段“醉花阴”,面上安之若素,不曾有丝毫忐忑。
二人至一座斗室外止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