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桃花扇》演毕,三生天子下诏排演《窦娥冤》。
崔文纯于驾前求了恩典,皇帝特准楚尚枫于第三折内扮窦娥,自扮赛卢医,又令崔文纯扮蔡婆、葆宁王扮窦天章、虎佩亭扮张驴儿、虎啸林扮张父、端欣扮监斩官、乔洪吉扮桃杌。
三月初三,三生天子率贵妃楚尚柳、庞天邦及众多太监一同于台下观赏。
因楚尚枫失却了右目,皇帝准许他卸去所覆黑绸,尽阖双目而唱。端欣下令将楚尚枫押上,刽子手与楚尚枫彼此唱过一遭,终于轮到崔文纯哭泣着奔上台来,口呼:“‘天那,兀的不是我媳妇儿!’”
刽子手一拦,楚尚枫却念道:“‘既是俺婆婆来了,叫他来,待我嘱付他几句话咱。’”
崔文纯这才得以近前。
楚尚枫不得睁眼,只好蹙眉闭目而唱,由此愈显悲戚委屈。
细细品味,崔文纯恍若身置法场,而楚尚枫行将身首异处——又念及施璞早赴黄泉,登时不胜哀伤,竟当真垂下了泪来,立时哭道:“‘孩儿放心,这个老身都记得。’”
后一句“天那,兀的不痛杀我也”却哽咽着无论如何也讲不出来了。
不知楚尚枫是否也这般作想,一时竟亦泪若泉涌,连面上的妆容都冲乱了许多。
半晌,崔文纯补上后句,楚尚枫则忍泪唱道:
婆婆也,再也不要啼啼哭哭,烦烦恼恼,怨气冲天。这都是我做窦娥的没时没运,不明不暗,负屈衔冤。
极尽伤怨,倍显叹惋,渐觉哀极。
崔文纯潸然泪下。
小内侍原本好好地扮着刽子手,见得二人如此悲戚,心内也念及窦娥的冤枉,不平之意激荡起伏,一时洒泪不语——竟忘了自己的那句“兀那婆子靠后,时辰到了也”,任凭崔文纯近前看顾。
三人尽情挥泪,倒把妆扮监斩官的端欣唬得瞠目结舌,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台上的几人彼此溅了泪,台下的三生天子亦深为感喟。他挥手示意中止排演,起身道:“好了,这《窦娥冤》至此便不再演了。”
听闻此言,崔文纯与楚尚枫如梦初醒,慌忙伏地叩首,小内侍亦拜倒请罪。
三生天子先令三人免礼,后说:“戏目虽然没能演完,你们三人却实有一番功底。倘若排戏者尚且打动不得自己之心,所排戏文复能打动何人之心——不知你们念得了何等哀戚之事?”
崔文纯不敢禀明实情,只得宣称仅是为窦娥而动容。幸好那妆扮刽子手的小内侍切陈愤懑之意,单斥昏官为乱之祸,引来三生天子一番重赏。
散戏后,崔文纯自行返回邸馆。
甫一入屋,莫元舒一把抓过他的手,继而朝后屋大力拖行而去。崔文纯觉得手腕剧痛难忍,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不料这竟激怒了始作俑者。
莫元舒顺势狠狠一推,崔文纯的后背狠狠撞在了屏风上——幞头翻落一旁,疼痛霎时袭来,让他阵阵发晕。
“你……你要做什么?”崔文纯颇为震骇地望着面前那张神情阴郁的脸。
莫元舒强行拖着他上了软榻,一面啃咬着他的脖颈,一面低声逼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三月初……三……”崔文纯颈侧被咬得生疼,说话也发起了颤来。
莫元舒用力地拧了一把他的腰,激出一声呻吟。
“不对,重新答过。”
崔文纯迷茫地思索了半晌,一时有些失神。乘此时机,莫元舒除去了他身上的一切阻隔,俯身舔舐着他的耳垂,复又逼问道:“崔朴怀,你说,今日是什么日子?”
虽已入春,寒意犹存。崔文纯手脚冰凉,浑身发冷,却依旧动弹不得。他不知道如矜为何会唤他“崔朴怀”——这是如矜动怒时常用的称呼,难道如矜在生气么?
见崔文纯仍旧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莫元舒大觉愤慨,他自床头的矮案上取了拴系床帘的布带,随后将崔文纯的手脚紧紧地捆缚了起来。
“如矜!你快松开我!”崔文纯这回当真急了,他竭力地扭动着身躯,试图挣脱束缚,“今日就是三月初三、上巳节,我并未言错!”
“我当然知道今日是三月三、是上巳!”莫元舒厉声道,“可你记不记得……上巳于你我而言是什么日子!”
崔文纯试图侧头去看莫元舒,不料被头发遮住了双眼,却又无法撩开,只得忍着不适照实答道:“当年上巳,我奉敕往掇香寺进香,首次得知你住在……”
“原来崔学士还记得。”莫元舒抚上他光滑的脊背,感受着他轻微的战栗,“你倒送了我一份儿大礼。说说吧,葆宁王是何时开始对你怀有那等心思的?”
崔文纯羞恼不已:“王爷先前对我说……他钟情于我,已有七年之久。但我之前对你讲明了,我们已经说开了。”
“一口一个‘我们’,倒是亲密无间。”莫元舒挥袖抛出一枚锦带同心结,恨恨地说,“既然说开了,为何他会派人送来同心结?”
“同心结?”崔文纯狼狈不堪地动了动渐趋麻木的手脚,可惜依旧被紧紧捆着,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是了,今日是当年排演《长生殿》的日子……如矜,我已明言回绝了王爷,你又何必生疑?如矜,你要信我,我与王爷绝无……”
“去岁十月十五,你取《征鸿记》每句的末字而撰成了《俗尘记》,以此充作生辰贺礼赠予了我。”莫元舒淡然开口,“如今正是佳时良辰,有劳崔学士为我背诵一番吧。”
背诵?如何背诵?就这样……被捆缚着手脚背诵么?
“如矜,我要恼了。”崔文纯面颊泛起滚烫的热意,数重布带勒得他的四肢几乎没了知觉——被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毛头小子如此相待,他深感颜面有失,“放开我吧,好不好?我有些……”
“背!”莫元舒重重往榻上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