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让灵兵调查过你。”钟欲晃动着手里的水杯,季动的倒影映射在杯身玻璃上,“根据我得到的信息,你父母双全,家境优越,但你上次又说错过了父母的忌日,只有一种可能,你年年祭拜的才是你亲生父母,而现在公开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隐瞒了你们非亲生关系的事实。”
季动没回答,沉默地听着。
“我不知道后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你变成现在的样子。”钟欲手掌盖住杯子上他的倒影,抬眸凝视他,“但你亲生父母最初给你的,一定是温暖而诚挚的爱,这份爱早在你心里拉起最后警戒线,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
钟欲放下杯子起身,走到他面前站定。
“你做不到那一步的,季动。”
“我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东西。”季动不动声色地绕过他坐到沙发上,“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比你大五百岁。”钟欲跟着他转身,笑眯眯揉了揉他的乌发,“小屁孩儿。”
刚刚扶这只鬼时他还浑身冰凉,眼下掌心就又是温温热热的了。季动略微歪头,咂摸了下“小屁孩儿”这个用在他身上的形容词。
不过很快被他从脑子里挥开了,他嘴巴抿成生硬的线条,似笑非笑。
“足够汹猛的洪水。”他声虽轻,却很阴沉,“也是会冲破防线的。”
“至少现在。”钟欲目光在他身上巡视,“没有。”
“或许……”季动轻挑起眉头,“曾经有人加固过它吧。”
“谁?”
“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季动冷笑,“他是个骗子。”然后舒了口气,切断了这个话题,“不说这个了,回归正题,来谈谈你的案子,经过刚才的案件重演,我确认了三件事。”
“说说看。”钟欲在他对面坐下。
季动双肘抵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条分缕晰地开始分析。
“第一,动手的人就是想杀你的人,如果是玄幽界的人雇来的杀手,必然是一句废话没有速战速决,而不是像铸造艺术品般享受杀人过程。”
“第二,凶手一定和你互相认识,他知道用多少乙/醚能让你处于半昏迷状态,说明对你的体质很了解,且清楚你在熬夜工作或者学习时有外出买咖啡的习惯,选在那几天下手,也是因为他知道你正在为设计方案焦头烂额。”
“第三,他要么喜欢你到变态,要么他本身就是个变态,且内心扭曲到这种地步的人,往往并不是平时看起来孤僻内向那类,更可能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老实巴交的乖乖仔,甚至性格阳光开朗人见人爱,总之,就是看起来“绝对不可能”的那类型。”
“怎么说?”钟欲问。
季动:“你认识的人的里面,有没有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的?”
钟想了下:“据我所知,没有。”
“那就对了。”季动道,“这类人特会伪装,内心阴暗且强大,在人前扮演的人是自己最羡慕的那类人,可真实的他偏偏永远成不了那样的人。”
“这有点像多重人格障碍,但不同的是,人格障碍发作时,独立的人格会完全取得个体意识的控制权,往往伴随严重的遗忘症,但这种人还不是,也跟短暂装一装的人不一样,他能扮演到自己都信以为真的程度,但他是清醒着分裂,记忆不会被剥夺,主体意识与两种人格共存,什么场合用什么人格,切换自如。”
季动微低着头,刘海和眼镜完全遮盖住了他的眼睛,只有殷红的唇因说话而轻轻张合。
“这也是他内心强大的原因,他会把任何负面的东西统统扔到另外一个人格上,使自己处在一种“自我架构”的完美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个有着优秀品质、没有一点负面的人格,是身心健康的,完美的,可以长久维持稳定。”
钟欲定定望着他,他这沉浸式细致分析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在揣测别人,更像在叙述自己。
“厉害。”钟欲赞许点头,“仅仅是演绎了一次案发现场,且后半段凶手行为还是你自己揣摩出来的,就能推测出这么多东西。”
季动坐直,浅浅一笑:“欲哥过奖。”
“不过……”钟欲慢悠悠起身,坐到他身边,“把一个人格承担不了的负面东西统统推到另外一个人格上,这种极其隐私的方法,你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
“见过案例罢了。”季动避开他的目光,准备起身。
“这个案例。”钟欲一把抓住他,“不会是你自己吧?”
季动又抽了下手腕没抽开,脸色霎时阴沉:“你干什么?”
“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钟欲不放人,反而凑近盯他,“发作厉害的时候,也会分出一个人格来承担痛苦么?”
“跟你没关系。”季动偏开脸,“放手。”
他可以主动在想要的时候跟想要的人谈起自己的疾病,但被动被拉着提及,依旧本能地排斥。
“你都帮我查案了,我怎么不能关心一下你?”钟欲捏着他的下巴把他脸掰过来,“你有没有认真在治疗?嗯?”
季动垂眸不答。
“只要你想,也可以伪装成任何样子。”钟欲目光紧紧锁在眼前的脸上,想透过这张面皮看看下面藏着的东西,“只是你懒得装,因为,你没有因此而想要达成的目的。”
季动毫不犹豫:“是。”
“季动。”钟欲深深望进他如黑洞般的眼眸,“我感受不到你对活着的欲望。”
“没有的东西。”季动抬眼正视他,眸中晦暗不明,嘴角勾起邪笑,“怎么感受?”
“呃……”
双肩猛然一沉,季动被推撞在沙发靠背上,钟欲正紧摁他肩头、面色沉肃地俯视他。
“为什么……”钟欲喉头上下滚动,“为什么你这个样子,会让我如此不安,就像……就像……”
就像那时候,他虽安全把殿下送入了转世通道,但至今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却总觉得殿下像流沙一样从他手里溜走了。
正如此时他手里虽抓着实实在在的人,可这人宛如薄纱般朦胧而轻飘,仿佛随时都能随风而散,与那日最后的记忆里,他用尽全力把殿下推出去时的恐慌感相似极了。
他亲眼看着殿下入的转世通道,一旦入道,任何人事物都不能打断,明明成功了的,为什么……为什么他每次想到那个场景,都是压抑与恐慌,似乎,还有隐隐潜伏在深处、浓重的悲伤……
明明成功了啊……
感觉到压在肩头的手掌微颤,季动仰起头。钟欲额上渗满了细密的汗珠,略显慌乱,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但更像透过他凝望更深远的地方。
季动半挺身起来,浅浅环抱住钟欲。
“好了,欲哥。”他轻拍着钟欲的背,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为你查案的劲头正猛呢,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想法。”
钟欲脸埋在他的肩头,吐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