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遥青眼睫微颤,避开了顾况的眼神。
少年刚刚鼓起来的肩膀一下子泄了气。虽然没有退缩,但程遥青知道,她让他失望了。
“我懂了。”
顾况闷闷地说。
他唇线紧抿,一张小脸紧绷,被她打伤那半边脸的嘴角无力垂下,另外半边脸又浮现淡淡的自我嘲讽的微笑。这还是程遥青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半哭半笑,情绪如阴雨天晦暗未明。她一时间心提到了嗓子眼。
少年的脚步滞涩,缓缓从她身前起来。那股身形带来的压迫感一下子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却是哽在喉头的怅惘。程遥青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转过身去,冠带委地,双腿如耄耋行者一般艰难地往外走。不知为何,程遥青总觉得他高高的身子摇摇欲坠。
她脱口而出:“等等。”
顾况却没有回头。
他的肩胛骨在衣服下高高耸立,像倔强蝴蝶的两扇翅膀,轻轻颤动。
程遥青却感觉也有蝴蝶飞入她的喉咙。不然,她的嗓子为何会如此艰涩,她的心为何会如此烦乱?
她以前一贯的自制力被打碎一地。
而她却有些奇异的欣喜。
程遥青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双手握着顾况的肩膀,仰头看着他一双失魂落魄的眼睛:“是你。”
顾况自嘲一笑,剑眉轻扬:“你不必说谎。”
“我说的都是真的!”程遥青几乎是吼出这句话,“从很久以前就是了。”
顾况没有接茬。他侧过脸去,不愿与程遥青目光相接。
程遥青却伸出手捧住了他的双颊,试图将顾况的脸掰回来。忽然间,她双手触及一点凉意。程遥青一愣。
手中摸了一下巴泪。
顾况终于转过头来,露出红红的眼眶:“是的,我哭了,你现在满意了?”
程遥青咬住下唇没有说话。
顾况身子一侧,就要脱开她的桎梏走出去。
程遥青却扣住了顾况手腕上的脉门。
顾况转过身来,凤眸微扬,眼中流光隐隐,面色惨白,而脸上的伤口和眼尾却又如鲜血般惨红,整个人浑身生满了刺,尖锐又绝望。
程遥青不管不顾地踮起脚,柔软的双唇与顾况颤抖的嘴唇交缠。
室内明明温暖如春,他的唇却冷得像冰块。
顾况咬紧牙关,不让程遥青的唇齿探入口中。
仅仅是双唇相贴,程遥青就能感受到顾况身上不自觉的颤抖。
没有反抗就是最好的接受。
她的唇贴住了顾况,呢喃般地说:“我们从头开始,行么?”
双手抱住了男人的腰肢,身躯紧贴,她可以听到顾况的心愈跳愈快,咚咚咚,简直要蹦出胸口。
少年的眼神果然迷茫了一瞬。
程遥青抓住这一丝机会,忙把顾况按回了床榻上。她拿薄被盖在顾况身子上。一开始,程遥青是害怕顾况着凉——行军在即,如果真的生病,他注定会分外痛苦。军中药石不精细,每年死于风寒的士兵并不罕见。
可是后来,她看着少年身形颤动,楚楚可怜的模样,手头一快,就把他用薄被捆了个严实。
顾况的手,脚,身子,都被束缚住。
他是可以挣脱的。
从程遥青一开始动作的时候就可以。
可是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
顾况此时衣襟散乱,露出他饱满的胸膛。程遥青的手从他坚实有力的大腿一路拂到滚动的喉结,身下的少年身子因情动而颤抖,嘴上却一点闷哼都不肯发出。
程遥青脑子总算回过神来:“你放才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告诉你答案。我心悦你,顾况。”
话甫一出口,心头如同卸下了一块巨石。
刹那间觉天地宽。
“所以我不肯让你去战场,你以为是我要遵守你爷爷的命令,但还有我的私心。”
一言吐露真心之后,后头的话就顺畅起来。
“我在世上漂泊,如同一缕浮萍,很少有东西能牵绊住我。以前是我的同门,后来是你的哥哥,再后来是与顾老将军的诺言。最后是你。”
程遥青说到这里,不禁叹息。
“说实话,我是家里第二个女儿,因为要攒钱供养新生出来的弟弟,从小被父母以几串铜钱卖入莫氏山庄。遇到算命的,说我天煞孤星,亲缘淡薄,我虽气恼,但也不能说人家说错。”
顾况终于眼皮掀起,专注地听程遥青娓娓道来。
“所以,我像老母鸡护鸡蛋一样,拼命想护住每一个来之不易的朋友和爱人。但是似乎,都失败了。”
一滴泪如断线之珠从她眼角滑落,顷刻间没入被衾,无影无踪。
程遥青抓起顾况的手,放在她的胸口:“我这般解释,你懂我的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