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理,他不应该再看下去了。
心里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呼唤:看一下,没什么的。
不过是一份校场演武的计划罢了,又不是什么真正的行军军令,看一下,也不算偷窥军机。
顾况的手指摩挲着牛皮纸粗粝的外皮。
他注视着充满诱惑力的褐色皮纸,翻开了它。
*
程遥青带着一身疲惫回到营帐,已经是夜半三更。
一刻钟前,中军帐下,几位将军对校场演武之后的军阵争论得热火朝天。
演武之后,便是正式的出兵了。
虽然京城皇帝的旨意还没有传来,但是众人一忖测,今年的圣旨,无外乎筑城抗敌,北击狄人,与往年相差不大。
噢,今年还要加上一条,用大夏朝的质子换回被囚禁在北境王廷的顾老将军。
在排兵布阵方面,程遥青是个半路出家的。她本就是武人出身,比起帐中筹谋的隐忍缜密,她更喜欢作为前锋,以身为刃,单刀直入,斩杀寇首的快意潇洒。
况且,她作为副将,人微言轻,在一众将领面前也插不上什么话。
只是营救顾老将军对她来说事关重大,她便留了下来。
她从下午呆到晚上,实在是受不了毫无进展的讨论、乌糟糟的氛围和男人的汗臭味,在和自己的上司秦将军请示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肺里好似有了一团毛刺球一般,扎得慌。
仰头看去,天空中一两点冷黯的星子,夜黑风高,有云无月。
塞北的风如利刃般挂在脸上,她不由得束紧了衣领,顶着风,掀开帐布。
温暖的烛火立刻笼罩了程遥青的周身。
一走进来,她便看到顾况酣睡的容颜,心头忽然一松。
少年侧头枕腮,几缕头发挂在耳边。本身生得一副神采飞扬的跳脱长相,睡着了却多了几分如水般的沉静。
像一只乖顺的小动物。
温热的,呼吸起伏的,抚摸上去能感受到手掌下血液跳动的。
鬼使神差的,程遥青走过去,蹲下来,冰冷的手贴上了顾况的脸。
顾况的鸦睫一动,却并没有醒来,眉目舒朗,呼吸绵长。
看来是睡得沉了。
程遥青愈发大胆,把两只手都贴在顾况的额头上,直到把冰冷的手捂暖了方才离开。
随着他的呼吸,程遥青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今年校场演武,是希望军中有才能、拔头筹的人脱颖而出,组成两支先锋队,归属于左右两军,为人驱使。
简而言之,就是敢死队 。
程遥青的目光又落回顾况的睡颜。
无论如何,顾况不能加入这支队伍。
太危险了。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旗帜鲜明地从程遥青的脑海里跳出来,让她吓了一跳。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如此在意顾况了?
程遥青将右手按在自己心口。三寸之下,一颗心脏怦然而动。
心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程遥青的刀曾经砍开许多人的胸膛,露出一颗鲜红柔弱的心。
但心也是最重要的地方。
心里面,藏着许多重要的人,重要的事。
从前它只为自己而跳,不知何时,它牵挂的人,多了一个顾况。
这种感觉让她又慌张又无措。
但是在此之外,又隐隐有些喜悦。
程遥青转念一想,顾况被打成这幅样子,实在是没有能力去参加校场比武,也就没有可能加入营救顾老将军的敢死队。
到时候,大战前夕,她把这么一个不知名姓的小兵偷偷转移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想,心下松快了不少。程遥青最后将桌上的文件翻览了一遍,没什么重要的物事,便要吹熄灯火。
然而此时,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呻吟。
程遥青的心提起来。
虽然刚刚手摸上去,顾况并没有体温,但是听他梦中叫声痛苦,程遥青也不敢保证顾况一定没事情。
她屏住呼吸,轻轻掀开盖在顾况身上的绒被。
顾况身上,什么也没有穿。
旬日不见,少年的身体精瘦了不少,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紧实的肌肉。似乎是背上痛苦难耐,他整个人如同一根紧绷的弦,显现出流畅美好的线条。
男□□人。
程遥青咕咚咽了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