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跃尘是红着脸听完的,他原本没打算偷听,可是易垒的声音就在耳畔飘着,完全没想防着他:
“他受伤了,不方便出席,有事找我就行。”
“对,我们天天在一起,所以我要跟他一组。”
“最近都没办法出外勤,他得休息,还得去医院。”
“这点伤不用去医院。”电话一挂断,柯跃尘就抢过话头,“走路也没问题。”
那人没说话,也没发出任何声响,短短几秒钟后柯跃尘便开始忐忑,他看不见易垒是喜是悲是怒是乐,只能急切地去扯眼睛上的布。
却被对方轻轻拂开了:“我是说你的眼睛。”
没有犹豫地,柯跃尘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睛真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去睡给你看!”
他语速很快,大概是因为紧张,说完便作势要走,甫一转身就被捉住了。
易垒问:“为什么五年前不这样?”
柯跃尘一阵语塞。
五年前确实不这样,就算是刚抽烟那会儿,也只是偶尔发疼发胀,闭一闭就能缓解。
至于剧烈疼痛、一哭就控制不住眼泪和睁不开眼这种情况,是最近一两年才有的。
“烟不许抽了。”易垒沉着声,不由分说把他按回沙发上,用毯子盖住他光秃秃的腿,“吃完早饭再睡。”
不远处很快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跟着煤气点火的声音也响起来,再然后是哗哗的水流声。
感觉到易垒有些生气,柯跃尘只好安分守己地坐着,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不知多久,水声止,火声弱,周围弥漫起清甜的粥香,合着那人的脚步声,美妙得恰到好处。
“那本影集——”柯跃尘朝厨房的方向缓缓开口,“你从哪弄来的?”
那玩意年代久远,当时的作者亦名不见经传,故而签售量少得可怜,来捧场的大多是本校学生,所以柯跃尘记得特别清楚,2013年6月,他们早已断联。
这是其一,其二,易垒没有出现在签售会现场。
“张萌萌给的。”
这五个字很轻,混在一堆杂音里并不清晰,然而情况就是这么诡异,大脑毫无犹疑地接收了这个讯息。
张萌萌这个名字的主人,是个美丽到令人难忘的女孩,有着精致的脸庞和长长的头发,是许多男生趋之若鹜的对象。
但这些柯跃尘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易垒曾把自己的奖项让给她。
除此之外,那些未经证实的流言,那些曾亲眼目睹的画面,都是深扎在心底的刺,每一根都长着尖利的爪钩——留着,抓心挠肝,拔出来,血肉模糊。
“啪——”是煤气熄火的声音,柯跃尘一连打了两个哆嗦,才发现腿上的毯子掉了,而自己全身冰冷,双腿颤抖。
他霍然起身,颤颤巍巍地摸索到附近的墙壁,不过几步,拦路虎便旋踵而至。
“去哪?”易垒扶住他,“再煎个蛋就能吃了。”
这个距离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油烟味,柯跃尘却觉得厌烦,毫不客气地推了一把,同时扯下毛巾扔出去。
他受够了,受够了做一个俯首帖耳的废人,受够了做一个任人摆布的玩物。
眼睛还是酸的,越揉越睁不开,他知道易垒不会放过他,于是转身面对墙壁,将额头抵上去,做出防御和拒绝的姿势:“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哪儿也去不了,你可以把手机还给我了。”
果然,对方就是故意要跟他作对,硬拉着肩膀把他翻了个面,身体也不讲道理地贴上来,强行脸对脸,面碰面。
“摔坏了。”那人粗声粗气地,“给你也没用。”
双手被攒着动不了,双腿则被迫靠在墙壁上保持直线,全身上下唯有一张嘴能动,只是咬牙切齿了好一阵,柯跃尘也没想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两人各自沉默着,显得这个不平凡的清晨格外宁静,楼下传来隐约人声,有急切的母亲呼唤尚未出门的小孩,有买菜归来的老人相聚着寒暄说话。
“你有什么不痛快尽可以冲我来。”易垒说,“不要憋在心里。”
他在身前让出一些距离,摆出友好交谈的诚意,但两只手没松也没放。
柯跃尘冷笑着向前跨了一步。
“好,那我问你——”他像审视犯人那样昂起脑袋,“在我们正式分手之前,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话音刚落,箍在手上的力气便猛地一沉,柯跃尘听到那人后退的脚步声,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因为摇晃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你知道了?”他问。
柯跃尘不答,转而悠闲地靠在墙壁上,听着秒针一格一格地滴答,直到第二十九下——
“有。”对方如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