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过了四十分钟,柯跃尘的眼睛才没有新的泪涌出来,但还是痛得睁不开。
不是他想哭,而是眼睛发作起来就这样,眼眶变成一口汹涌的压水井,将体/液源源不断地往外抽,止都止不住。
这下直接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路看不见,得易垒抱着走,水够不着,得易垒喂着喝,从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老虎,缩成了柔顺乖巧的小猫咪。
还是只哭花了脸的小猫咪。
这会儿花脸猫本人正老实巴交地坐在沙发上,用一条热乎乎的毛巾擦手擦脸,脑袋上则被绑了条冷的,像个眼罩似的戴在眼睛上。
纾缓感如及时雨般降临,以至于柯跃尘一时难以分清,这是真实的生理感受还是单纯的心理作用,因为以前这种时候,他孤身一人全瞎全盲,都是咬着牙硬扛。
“说吧。”
“啊?”柯跃尘猛地回神,“说什么?”
“你的眼睛。”
“没事。”他挤出一个笑,“睡一觉就好了。”
俄顷,身侧的沙发陷下去,察觉到易垒正坐过来,柯跃尘立刻起身往旁边挪,却被一只手摁住后颈。
心跳开始加速,逐渐清晰的呼吸声告诉他,那人正在靠近,下一瞬,那只手从后颈转移,抬起他的下巴。
“你知道吗?”易垒的气息在脸颊上温柔喷扫,“你特别不会撒谎。”
柯跃尘咽下口水正要反驳,唇齿微张之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姿势——仰着头,张着嘴,迎面朝着易垒。
简直像在索吻。
他惊出一身热汗,不安地往后缩,两秒后,一个吻竟真真切切地落下来,紧紧锁住他的唇,封住他的人。
这温暖的缱绻持续着,有升温的趋势,与此同时后背上那只手亦缓慢向前,滑至腰间。
大脑一片空白,柯跃尘不确定易垒打算做什么,他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年轻了,但此刻神经却绷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紧。
吻停了,那只手却没有停。
小腿被迫弯曲,折成与大腿贴近的角度,而心脏亦变成跳动的起搏器,猛烈到像要随时脱离身体。
柯跃尘撑着手掌往后倒,心中不免惶恐,他变成一屡出窍的魂,不再是自己身体的掌控人。
直到悬空的脚踩在一块温热柔软的衣料上,有人卷起他的裤子,说:“你膝盖磕破了。”
那些旖旎的心思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膝盖处冰凉的痛感——药物与破烂的血肉正发生剧烈的化学反应。
灵魂归了位,大脑却想不出言语形容此刻的慌乱,柯跃尘只能尴尬地拢拢腿。
易垒笑了笑,接着棉签的触感变成手指,在裸露的伤口边爆裂开,酥麻感席卷全身,柯跃尘缩起脚趾,下一秒就被他攥住脚踝。
“怎么来的?”易垒问,“上次我就看见了。”
他问的是膝盖上那道旧伤疤,柯跃尘的脸却蹭地热了,想起来这个所谓的“上次”,是他禽兽一样把人绑起来压在下面那次。
“就......不小心摔的。”
指尖在上面很慢很慢地摩挲着:“很疼吧。”易垒说。
疼自然是疼的,只是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远比疼痛更熬人。
被送到呼市第一医院的时候,是个雪后初霁的下午,彼时柯跃尘衣衫褴褛,手破腿烂,全身上下只有一台相机完好无损。
身边的白大褂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须发微张,他指着液晶屏幕上一张人骨的X光照片,不住地叹气摇头。
后来,时间被按下慢进键。
为了对抗疼痛,柯跃尘不得不分散注意力,而眼前的世界除了白墙,就只剩下灯——
病房里是泛黄的日光灯,灯管快被灰尘覆成黑色,常在傍晚时分闪烁。
走廊里则是连成串的吸顶灯,白色方块状,从下面经过的时候,很像置身南京某条长长的隧道里。
手术室里的灯他反而记不太清,只记得灯光很白,白得晃眼。
术后柯跃尘没有回家,他自觉是个废人,回家不过是徒增拖累,后来经同行驴友介绍,安顿在当地一户牧民家里养伤。
都说“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柯跃尘亦期盼着眼睛一闭一睁,这辈子就能过去,然而亲身经历后才明白,一切都是枉然。
上天用每一分每一秒向他证明,逃避没有用,逃得离南京越远,日子过得越慢,时间被按下暂停键,和凝固在身体里的疼痛一样,久之不去。
“我不记得了。”柯跃尘笑着回答。
那人没再说话,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膝盖刚包扎完毕,易垒的电话就响了,也就是这个时候柯跃尘才知道天亮了,深夜交替为清晨。
来电话的是薛律师,通知今天下午开会讨论周小成一案分组的事,还是上次的时间和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