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跃尘在出租车里坐立难安。
刚才答应出来有赌气的成分,以至于什么都没问就稀里糊涂地上了车,这会儿车子驶过人欢马叫的小街,他终于开始警觉。
大少爷的心似海底的针,藏得深看不真,关于去哪丝毫没透露半分。
而大少爷的嘴则是封闭的坟,上了锁落了尘,好问歹问也撬不开门。
由此可见,大少爷从里到外都是大写加粗的不讲武德,该不会异想天开地带他去市里吧?
市里山高水远道阻且长,又要翻山越岭又要穿桥过江,那散伙饭岂不是要一小时之后才能吃上?
一个小时,就算他嘴巴同意,那空转了一天的五脏庙也不同意。
为今之计,须得深谋远虑,让大少爷回心转意。
柯跃尘心思急转,即刻倒进车座虚弱呻/吟,单手捂肚神似临盆待产的少妇。
在他假扮饿殍两分钟后,出租车终于在江浦客运站附近的商业广场停下来。
此处距学校尚在出租车起步范围内,此举堪称功德圆满。
八点过半,这远离市区的边陲小镇刚进入夜生活的热身阶段,霓虹正闪烁,行人亦如织。
他们在一家火锅店相对而坐,柯跃尘脸朝外,时不时地跟窗外的圣诞老人来个灵魂对视。
刚刚在外面他就注意到这个鼓囊囊的人形玩偶了,倒不是因为这货红衣白袖特别显眼,而是因为它扒在窗沿上,摆着翻窗入室的姿势——
跟某人今晚的德行一模一样。
思绪不由得回到半小时前,按照时间来看,大少爷从给他发第一条短信,到接下来五通电话,到最后出现,整个过程耗费一小时有余。
细品起来,竟有点契而不舍的意味。
这人千方百计地来找他而不是去找别人,或许事情没他想得那么糟?
或许所谓的回家并非托辞,而是真的有事?
心里这么想着,柯跃尘嘴巴一秃噜,就这么问了出来。
“没什么事。”易垒低头,把一盘鲜红的肉片赶进锅里,“就是被易建业说了几句。”
冷肉入锅,扼制住升腾的雾气,灯一照,方才在宿舍没看清的,皆在此刻变得分明——
大少爷半张脸色调不一地红着,面中肿起一块,像高高的颧骨凸出来。
那是被人用暴力重创过的痕迹。
而罪魁祸首直到此刻,方心知肚明。
柯跃尘嘴角抽动,说话的底气弱了不少:“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比赛只拿到第二。”
“第二还被说?”
“以前都是第一。”
......好吧,这听上去确实像易建业会在意的事。
说话的工夫,锅底又咕嘟起来,白雾飘飘袅袅的,抽着丝儿地往外冒。
“我是故意把名次让出去的。”易垒将煮熟的肉片捞出送过来。
“为什么?”
“有人比我更需要这个奖。”
“谁?”
“一个学妹。”
柯跃尘愣了一下:“学......妹?”
“嗯,文艺社的。”
大团大团的热气从锅里溢出来,熏得人睁不开眼,视线模糊,脑海中却有个声音,异常清楚地告诉他,就是你想的那样。
你男朋友在追文艺社的学妹,他们一起去北京参加比赛,他因此把奖项让给了她,这件事并非最近才发生的,而是......
“开学那会的事了。”易垒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怎么被易建业发现了。”
柯跃尘觉得自己报应不爽。
他想就近吃饭,用夸张的表演阻止大少爷去市里,结果这顿饭根本吃不安稳。
他想早点回学校,用生硬的谎言拒绝陪大少爷看电影,结果晚上十点快要过半,还在图书馆附近爬山。
从学校大门回宿舍本不用绕道图书馆,但某人今晚不知道突发哪门子奇想,硬要去凑那圣诞礼物的热闹。
富家少爷会喜欢这种免费的小玩意?
其实这事搁往常柯跃尘也是有兴趣的,只是今天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显得索然无味。
加之那酝酿了一路的分手宣言还没说,总不能一走了之,只得硬着头垮着脸跟过去。
这会儿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黑黢黢的台阶上,方才尚有人声在侧,此刻周围安静异常,或许是夜深了的缘故。
刚刚易垒挑了个“Y”形字母挂件,那廉价的小东西被他收进衣服口袋,看样子要留作他用,不知道是去讨哪个女生的欢心。
不过这些跟自己都没有关系了,柯跃尘想,等到了前面泽园餐厅,他就提分手,然后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爸。
只是今天这台阶怎么这么长?
印象中,图书馆通往泽餐的石阶路并不长,上山时,手常蹭到旁边半人高的小叶女贞。
可眼下身侧有些空,脚下踩着的是高大婆娑的树影。
这路不对。
柯跃尘蓦地顿住脚步,还未来得及抬头查看,身后那人已经猝不及防地撞上来。
两人前胸贴着后背,齐齐往前踉跄而去,片刻后才终于在一块平坦的空地上停下来。
此处是一条幽静的小路,不算太宽,左边是一片树林,看不见缝隙和边缘,唯有树枝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右边则紧靠图书馆西侧,处于一楼和二楼之间的高度,说是紧靠,其实两者间仍隔着距离,以一排黑色的铁质栏杆为界。
眼下图书馆尚未闭馆,通明的灯火将这无人一隅映射得明亮,只是这完全陌生的场景,不免让人恍惚。
以至于柯跃尘一时半会忘了,自己还在易垒手里。
那人是从背后抱上来的,他手臂收得很紧,冰冷的脸颊贴上来,耳鬓厮磨一般。
当下的场景实在太像小情侣幽会,挣扎未果后正要开口,那人已经先一步开了腔。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没想到临到分手了,大少爷倒开始跟他心有灵犀了。
柯跃尘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我想结束,我们——”他顿了顿,决定将那四个字如数奉还,“到此为止。”
话音刚落,周围光线倏地暗下去,如同电影开场,又在随后的几秒钟里变得更深更暗,最后,身边再无其他光源,只有不远处一盏路灯摇摇欲坠地亮着。
图书馆闭馆了。
易垒不说话,柯跃尘便当他默认了,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拉下来。
还未拉到底,那手便转移到胸前,他再去拉,那手便又回到腰上。
四只手就这样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期间夹杂着两具身体的挣脱与钳制。
两人在不知不觉中挪了位置,换了姿势,柯跃尘被易垒迎面抱住,人抵在坚硬的栏杆上,后背被冷铁硌得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