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
两人隔着栏杆面对面站着,易垒的目光越过他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不要这么亮。”
自行车被扔在原地,帽子还在车把上摇晃。
他们一路往桥下走,走到灯光渐行渐远,走到月光在身上投不出半点影子,走到高高的芦苇荡完全遮住身形,一直走到水汽弥漫的运河堤上。
眼前是昔日里繁忙的大运河,此时河上没有船,水面乌沉沉的,唯有一轮月亮的影子模糊在水中,不似桥上那般潋滟。
黑暗像是易垒的保护色,他安安稳稳地在台阶上坐下,跟着点燃一支烟。
柯跃尘却有些累了,尽管有人陪着,但这一路走来依旧费心费力,。
“你明天什么打算?”他用双手撑着下巴支在膝盖上,语速很慢。
“你呢?”
“得上班,大概没办法陪你。”
并非柯跃尘不想请假,而是超市这阵子做活动,生意火爆。
暑期零工本就不多,加上酷暑走了一批,人员实在周转不过来,就连今天请假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周折。
“如果你真想出去玩,我可以叫朋友......”
“不用。”易垒轻声说,一团缥缈的白烟自口中缓缓而出,“我陪着你也是一样的。”
有那么一瞬间,柯跃尘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然而不等他开口,易垒又问:“上班很累吧?”
“还行。”
“你瘦了。”
“有吗?”
“有。”那人笃定地说,“看上去瘦了五斤。”
柯跃尘半信半疑地起身,就着零星的月光打量自己。
他平时不太关注体重,此地光线昏暗,连易垒的脸都看不清,自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少爷的眼睛莫非是杆秤?
不用摸不用碰就知道他瘦了几斤?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那人也从台阶上站起来,转身面对他。
隔着极近的距离,柯跃尘发现易垒换了烟——这次的烟带着淡淡的薄荷味,闻上去相当提神醒脑。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急需来上这么一口。
易垒吐着烟圈反问:“你会抽烟?”
“不会啊。”
“哦——”那人拖着长长的尾音,将夹烟的手往身后一提,宝贝似的,“那不给。”
柯跃尘直接扑了上去。
他知道这么做纯粹不讲道理,但易垒今天的态度让他有恃无恐,并且大少爷明显早有防备,非常狡猾地后退了一步。
于是接下来的几秒钟里,两人就跟老鹰捉小鸡似的,在长长的堤坝上,十分默契地保持着你进一步,我退一步的战略步伐,仿佛沉浸在一场没有旁观者的游戏里。
然而游戏得以长久进行下去的前提,是参与双方实力相当,势均力敌,一旦其中一方主动认输,游戏随即停止。
但柯跃尘显然不懂得这个道理。
他追着那人手中的火光,自投罗网般扎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跟着那火光便灭了,变成一双手臂,环上来,抱住他。
这是真切无比的肢体接触,身体顷刻间被绵密的体温包裹住,像笼在一张温柔的网里。
易垒深吸一口气,跟着换了姿势,轻轻托住柯跃尘的头,把他的下巴抵在自己肩膀上。
黑暗中,是他缓而又缓的吐气声:“让我抱一会儿。”
柯跃尘的耳廓被这柳絮般的声音轻拂着,凉凉的,有点痒。
他喉咙发紧,手里好像握着只蚂蚱,正顶着手心,突突地跳。
“怎么了?”
“我有话跟你说。”
鼻子里尽是那人衣服上的味道,很淡很淡的果香,柯跃尘轻轻地吸气,慢慢地吐气,不厌其烦地闻着。
他喜欢这个味道,不知是否跟眼前这个人有所关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于寂静中无声。
易垒始终没有开口,柯跃尘耐心地等待着,不过片刻,眼皮先不合时宜地跳了一下。
他手机响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似一道闪电,将融为一体的二人硬生生劈开——易垒放开怀抱快速退到一边,柯跃尘则清了清嗓子,按下接听键。
可一听到田恬的声音,他又不免紧张起来,想起上次因为她的出现而导致的不欢而散。
还好易垒已经老老实实坐下了,火光一闪,又在点烟。
至于田恬说了什么,柯跃尘完全没在意,只在最后听到对方支支吾吾地问他,愿不愿意做她男朋友。
拒绝过很多表白的柯跃尘,知道如何在不伤害自尊的情况下,让对方死心。
这次也不例外。
速度快到挂了电话,易垒的那支烟还叼在嘴里没抽完。
“为什么拒绝?”那人问。
经过刚才那几遭,柯跃尘不困也不累了,说话时字正腔圆,显得特别认真。
“因为我喜欢主动。”他慢悠悠地在台阶上坐下,“喜欢的人我自己追。”
回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一时间周围只剩下河水拍打堤岸和火焰燃烧卷烟的声音。
一个潮湿而缓慢,一个干燥而迅速。
“对了,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柯跃尘转头看向火光后的面庞,那人的神情却已淹没在熄灭的烟头里。
“没什么。”易垒的声音被烟熏得很是干涩,“你瘦了不止五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