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跃尘忽然发现,他妈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在身上。
说好的知子莫若母呢?
不过也难怪,父母那代人没有同性恋的概念,他们只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懂得同性之间也要避嫌的道理。
“我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张床。”
“你这孩子真是......”
任妈妈在一旁喋喋不休,柯跃尘也不再接话,并且用碗遮住脸,做闷头扒饭状。
安静片刻,就在他以为这件事已经翻篇的时候,易垒却突然出声。
“之前不是一起睡过吗?”
朗朗乾坤,丝丝下扣的风里带着酷热的暑气,柯跃尘却觉得毛孔里透着冰凉。
而大少爷放完石破天惊的一枪后,便专心喝起碗里的汤,沉默着作壁上观。
面对鸡零狗碎的烂摊子,柯跃尘不得不打起精神厚起脸皮,把在易垒家过周末的事跟爸妈讲了。
删繁就简了点不必要的内容,添油加醋了些心酸与无奈,最后凭借巧妙话术,成功将大少爷“扫地出门”,送去外面住宿。
午后的公交车如同烈日下的蝉鸣,行驶得暴躁且焦急,五六站后停在一条栽满银杏树的小路上。
此地清雅幽静,鸟语花香,既有通往各大景点的公交线路,又有经济实惠的特色菜馆子,外地人就算只身前来,也有打发和消遣。
柯跃尘给易垒挑的酒店就在于此,他之前在这个酒店打过零工,与前台的卷发妹相识,等待的间隙,俩人用扬州话攀谈。
预付完一周的房钱,柯跃尘带着易垒直奔指定楼层的指定房间,刷卡,进门,关窗,开空调,一系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
做完这些他去卫生间冲脸,顶着一脸水渍,抬头便先吓了一跳——易垒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正从镜子里觑着他的脸。
目光幽暗深沉。
对视几秒后,那人瞥了眼洗漱台,然后二话不说,把柯跃尘抵在促狭阴冷的墙壁上。
墙壁是凹凸不平的石块,硌得后背隐隐作痛,柯跃尘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他箍住手臂,无法动弹。
那人往前一步,靠近了,整个人倾身压上来。
“你对这里很熟?”
逼仄的空间里,除了急促的呼息声,便只剩淅淅沥沥的水流声。
柯跃尘艰难地点了点头,脸上的水沿着下巴滴到胸口上,有点凉。
“为什么?”
“之前常来......”
“打工”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那人已经闭上眼,将头重重抵在墙壁上,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跟谁?”
大少爷自打午饭后就脸色就不太清明,一路上也不讲话,此情此景,柯跃尘稍加联想,不由得慌了神。
依着自己的思路,他立刻答非所问道:“我不是不想让你住我家,而是家里没有空调......”
话音未落,一双眼睛便直直地投射过来,其中似有希冀,却又参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愣怔的几秒间,柯跃尘从镜子里瞥到洗漱台的角落陈列着形形色色的成人用品,大脑在一瞬间冷静下来。
“为什么对这里熟悉”,“跟谁经常来这里”,原来大少爷把他当成诱拐纯情少女来开房的下作混蛋了!
天地良心,活了二十岁,他连女孩儿手都没摸过几回,那人竟然把他想得如此无耻、龌龊、污秽不堪!
“姓易的!”
柯跃尘大吼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从对方掌中挣脱出来的手,握成一只紧而有力的拳头,挥舞到那人身上。
“你给我听好了,老子来这儿是打工!上班!工作!不是你想得那些狗屁倒灶的事!老子行的正坐的端!你再敢这么想我你就......”
“你就怎么样?”易垒抓住他逃脱的那只手,饶有兴致地问。
我就把你摁在床上,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厉害!
然而话到了嘴边,却被他咽了回去——男人摁男人,实在不合适——于是肚子里的话便转化成悲愤的拳头丢在那人身上。
结果却换来大少爷的以德报怨——那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也就算了,居然还打开背包,给他倒出来一大桌零食。
拳头立时不硬了,柯跃尘一边把甜滋滋的威化饼干塞进嘴里,一边不免遗憾地想,如果大少爷是个小姑娘,那该多好啊。
晚上八点过,黑夜中的乡村宁静平和,偶有犬吠,而蜿蜒的运河大桥却灯光璀璨,旖旎异常。
柯跃尘站在桥外侧不算宽阔的平台上,面朝河水,半倚栏杆,随同而来的自行车则被他架在桥上。
夏夜的晚风里有船只过往留下的柴油味,有尚未消散干净的鱼虾味,细闻,还有路过行人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这是属于运河之畔鱼米之乡特有的味道。
平常因为打工的缘故,柯跃尘都是自己带晚饭去超市解决,他爸妈则在家清理中午的剩菜。
家里情况特殊,父母两个人加起来,也顶不上一个体力健壮的正常人,所以柯跃尘会尽量在三餐的时点,陪在他们身边。
他给易垒在酒店附近找个了口碑不错的家常菜馆,热腾腾的饭菜上了桌,可一听说他要走,那人立马不乐意了,硬是把几个菜打包了跟他回家。
太黏糊了。
中午粘着他坐车,饭后粘着他洗碗,酒店里粘着他吃东西,晚上粘着他回家。
再加上自打见面,大少爷脸上就总飘着欲言又止的神情。
柯跃尘直觉易垒心里有事。
是被易建业教训了?
还是转专业的事出了岔子?
个中缘由不得而知,所以他便想到带大少爷来河边散散心,吹吹凉风,看看夜景,因为他自己不开心的时候,就时常这么干。
尽管此刻大少爷看起来并不伤心,并且十分艺高人胆大地坐在栏杆上,两脚还悬着空。
“你不在的时候,他们怎么生活?”易垒问。
“街坊邻居轮流帮忙买菜。”柯跃尘说,“我爸负责做饭。”
柯爸在镇上一家小卖部里帮人看店,店面离家不远,一来可以补贴家用,二来方便照顾柯妈。
易垒微微颔首,他在酒店洗了澡,换了身干净清爽的新衣服,此时衣服被晚风吹拂,像面旗帜一样卷在身上。
沉默了一会,他忽然伸直双腿,翻回到桥面上,同时朝柯跃尘伸出手。
脚下传来船只的鸣笛声,悠长而深远,柯跃尘有些茫然地接住:“这就回去了?”
“换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