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聊。”
两个人的影子在身前交错着,时远时近,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易垒伸手把柯跃尘往身边揽了揽。
“她跟她女朋友最近在闹别扭。”
柯跃尘“哦”完一声才反应过来,猛地睁圆眼睛:“女朋友?”
“嗯,就那天那个女孩儿。”
“她们两个是......”
“是情侣。”易垒平静地说。
谈话被一阵阵欢呼声打断,两人已不知不觉来到竞慧楼。
此时正值南非世界杯进入八分之一决赛,学校开放竞慧楼部分教室供学生们夜间看球,水电不断,冷气畅享。
炎炎夏日,这里是比图书馆还要凉快的好去处,哪怕期末临近,教室里也是一座难求,更何况接下来这场德国对阵英格兰,是不容错过的好戏。
柯跃尘跟着易垒直奔107,从后门的台阶上去,教室里亮着一半的灯,绿茵场上双方球员正在入场,投影屏幕里里外外,皆是雀跃的人头。
“这边!”混乱中有人朝他们招手。
周小成露着一口大白牙,正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
他身后的座位上堆满零食和饮料,还有几件衣服掺杂其中,虽然没人,却俨然贴着“此排已满”的告示。
这种掩人耳目的占座手段,也不知道是哪个孙子想出来的。
有阵子没见周小成了,俩人好一顿寒暄,唠嗑完毕,柯跃尘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周围有股酸臭的味道,不是很浓,但是很冲,一阵一阵直往鼻腔里钻,让他忍不住皱眉。
易垒递来一罐可乐,“呲——”一声,周小成旁边的人就在这时转过头,那味道瞬间浓烈了。
沈自鸣面带微笑,跟他们一一打招呼。
开场二十分钟,德国队打进第一粒进球,三十二分钟,再次进球,教室里气氛热烈,呼喊声不断。
下半场英格兰展开猛攻,收效甚微。
六十七分钟,德国队再进一球,教室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掌声。
周围安静下来后,周小成转头问易垒,结束后要不要一起去小街吃宵夜,易垒以目光询问柯跃尘,柯跃尘表示明早有课还是算了。
最终比分定格在4:1,德国队大获全胜。
时间接近午夜,周小成和沈自鸣夹在退场的人群里一起走了,教室里空出不少位置。
柯跃尘身上的兴奋劲儿还没散,他不想吃宵夜不是因为明早有课,而是因为下一场比赛是阿根廷对墨西哥。
来都来了,怎能错过?
“那你睡会儿。”易垒好像也不打算走,手伸进口袋,摸出一只小巧的白色烟盒,“我出去抽根烟。”
临走前不忘用夹烟的手,在柯跃尘头上摸了一把。
梦里亦有一只这样温热且干燥的手,起先触在后颈上,后来那带着薄茧的手指深入发丝,逆着发根的方向一路往上,留下酥酥麻麻的痒。
柯跃尘耽溺于这令他心安的松弛之中不愿醒来,直到他被有人落座的动静吵醒。
阶梯教室的联排座椅就是这样,五六个座位紧密相连,起身落座都会有不小的动静。
声音大也就算了,有时候遇到年久失修的椅子失去回弹的动力,连进出都有麻烦。
身上盖着的衣服滑至腰际,柯跃尘揉揉眼,陡然收回伸了一半的懒腰。
左手边原本空着的座位,此刻坐着一个女生,而右手边易垒不在,只留了手机和耳机在桌上。
凌晨两点十分,倦意犹在,柯跃尘按掉手机屏幕,头朝右,趴回桌子上。
过了一会,凉风丝丝入脸,身边有人落座。
柯跃尘闭着眼,异常敏锐地感觉到那人凑近了,呼吸声合着淡淡的烟草味清晰在侧,像一根弦,拨得他心脏乱颤。
耳边传来摩擦的声响,有人塞进来一只耳机,只听细腻而清透的女声正在唱:
“我明白,太放不开你的爱,太熟悉你的关怀,分不开......”
一字一句,犹如远山而来的晨钟暮鼓,缓慢而有力地敲打进耳膜。
柯跃尘蓦地睁开眼。
整张脸都是麻的,或许是睡觉压的,又或许是易垒的目光正顺着耳机线看过来,有如实质一般压在脸上。
“这歌叫什么?”
“《忽然之间》。”
忽—然—之—间,柯跃尘一个字一个字默念。
跟着,另一边忽然有人碰他手臂,推过来一杯奶茶。
那个女生留着一头伶俐的短发,正侧头朝他微笑,刘海下一双眼睛亮亮的,很是可爱。
阿根廷3:1战胜墨西哥的时候,柯跃尘和这个名叫田恬的女生交换了联系方式。
凌晨四点半,教室里空了一片,倒了一片。
距离上课还有四个小时,外面黑洞洞的,这个点回宿舍显然不合适,只能在这里将就将就,等待天明。
随着“哐当”一声响,座位剧烈抖动,柯跃尘趴下去的头复又抬起来,看见易垒正从位置上站起来。
大少爷在过去的两小时里也是这样坐立不安,出去了至少七八次,每次回来都带一股浓重的烟味,这会儿怕是烟瘾又犯了。
小吸怡情,大抽伤身,柯跃尘伸手就要阻止,将碰未碰之际,那人突然缩了一下身体,避开他的手。
“怎么了?”
印象中大少爷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惊弓之鸟一般地避讳他了。
那人垂着头,神情掩在昏暗的灯光下,收烟收手机,手上的动作没停,嘴上依旧不说话。
这一整晚他好像都没怎么说话。
觉察出不对,柯跃尘跟着站起身,手还没伸出去,易垒已经翻过长长的联排座椅,稳稳落在地上,留给他一个决然的背影。
座椅横七竖八地挡在面前,一时半会儿没法从里面出来,柯跃尘只好以目光追随:“你去哪?”
那人不回答,“啪”的一声扔了个什么东西,身影一闪消失在门口。
柯跃尘后知后觉地追出去,止步于黑暗,神色恹恹地走回来。
愣神之间,踢到门边一个东西,发出空荡的脆响。
是一个不锈钢材质的垃圾桶,从桶口望进去,一只红色易拉罐躺在底部,仿佛经历过漫长的折磨,被搓圆捏扁得失去了本来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