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请自己吃饭,并不是蓄谋已久,而是一时兴起。
自由随性,无拘无束,或许就是他的本性。
这样并非不好,柯跃尘感慨地想,只是难免会让人觉得玩兴重,有始无终。
因为他自己就是如此。
车身抖动,人影摇晃,车厢前滚动的红色字幕,一板一眼地写着:气温10-14℃,阴转雨。
“你带伞了吗?”柯跃尘问。
下雨不影响吃饭,就是晚上回学校还得走那么远的山路,怕把大少爷淋出好歹来。
易垒大概也看到了,轻描淡写道:“天气预报经常不准。”
那倒也是。
窗外除了灯就是树,柯跃尘从未在这个时间点前往市区,此刻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树影,不禁暗自发笑。
他们才认识多久?
大半年。
见过几次面?
两只手数得过来。
他居然什么都没问,就跟着这人稀里糊涂地上了车,也不怕人家把他给卖了。
夜晚的南京长江大桥灯火通明,桥两边的玉兰花灯亮着,灯影模糊,远远看过去,很像一朵朵长满茸毛的蒲公英。
两人在四平路站下车,步行穿过轰隆隆的桥底,到盐仓桥广场西换乘100路公交,一辆破旧的双层巴士。
车上只剩一个空位,他们谁也没坐,各自抓着一根拉环站着,也不说话。
几分钟后,公交车急速驶入某个拐角,柯跃尘一时不察,连人带包一起摔倒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
这下本该摔的不轻,好在落地前一刻,易垒眼疾手快地托了他一下,但因为车速过快,没能完全托起来。
所以当下两人的情形就是,柯跃尘仰面跌坐在楼梯上,易垒面对面俯在他身体上方,双手被他压在腰后。
车上不断有人侧目,易垒却没急着起身,率先开口:“撞到哪里了?”
腰部传来剧痛,半边身体都麻了:“那个杯子......”柯跃尘低“嘶”一声,表情扭曲,“硌到我了......”
那人手里抓着他的保温杯,本是上好的筹码,此时摇身一变,成了趁手的武器,正卡着他的腰。
“你别动。”易垒说。
其实不是他想动,而是如果他不动,他们谁都起不来。
就在这时,背后一股力量托着他的身体缓缓上升,柯跃尘蓦地睁大双眼,易垒的脸近在眼前。
离得太近了,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很轻,带着绒绒的质感,他的瞳孔里有一个渺小的自己,那么清晰,他们恍如一体。
反应过来的时候,柯跃尘已经从地上起来,坐在那个空着的座位上了。
他恍惚记得,入校体检时的体重是136斤,就算这段时间瘦了一些,也是正常成年人的体重。
那人身上背着一只沉重的琴盒,居然就这样把他给抬了起来,轻而易举似的,没有借助外力,也没有多喘一口气。
他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是用两只手踢的足球吗?
后知后觉地揉了揉自己的腰,仍旧酸酸的,似乎还保留着那人用力时的触感。
“这个给你。”
“啊?”柯跃尘回过神来,“什么?”
易垒把保温杯递到他面前:“还疼吗?”
柯跃尘摇摇头,拧开杯盖,茶包泡久了,桂圆红枣的香味变得更加浓郁。
嘴角沾上了一点,他没舍得擦,用舌头舔了,好甜。
100路在新街口南站下来好几个人,其中就包括目瞪口呆的柯跃尘。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晶莹的雨滴在天上织成线,汇成帘,在落地前散成粒粒硕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脚边。
还好公交站台有块不大不小的顶棚,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额前一绺头发被雨水淋湿,堪堪遮住眼睛,柯跃尘用手拨开:“还有多远?”
“走过去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也就够他们被浇透个百八十回吧,那个样子自然也没办法吃饭。
等等,柯跃尘心里猛地一震,他们第一次单独出来吃饭不会就这么泡汤了吧?
“要不今天算了。”易垒说,“泰国菜下次再吃好不好?”
“好、好啊。”嘴上说着好,心情却像那泡在雨水里的枯枝败叶,糟糟的,烂烂的。
柯跃尘轻轻叹气,迟疑般开口:“那就......”
“吃点别的。”易垒接住他的话,认真地说,“有一个地方离这里很近,淋湿了也没关系。”
“啊?有这种地方?”
“你去不去?”
仿佛是一场游戏,还有他陪在身边,这有何不可?
“去!”
其实柯跃尘没那么想吃泰国菜,如果有个地方能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坐着,哪怕不吃饭他也愿意可以。
“什么地方?”
易垒望着他,脸上没有太多神色:“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