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柯跃尘赖在床上起不来。
他一夜没睡好,起先失眠,后来睡着了,但睡不了多久就会醒,接着开始新一轮的失眠,如此循环往复。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从浓稠的黑变成朦胧的灰,最后变成清晰的白。
至于为什么会失眠,柯跃尘觉得,主要还是李芸那通电话闹的。
那通电话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上积攒了许多应尽未尽之事。
首先是之前答应的几个采访,还没有敲定具体日期,但几个对方的记者都很着急。
其次,近期有个摄影展来南京,协会里统一报名参加,名单交上去了他才知道,那个展的主题是LGBT,也就是性少数群体。
这倒也没什么,摄影师本就是旁观者,不必成为镜中人。
但要命的是,他有个鲜为人知的摄影怪癖——不拍人。
所以到现在为止,他拿不出任何东西用来参展。
最后,也是最让他头疼的,一篇刑侦小说的约稿。
柯跃尘构思了一个被害人看似自然死亡,实则被人巧妙杀害的故事,他需要给被害者设计一个合理的身份,以确保他的死亡不会招来太多关注和怀疑。
很好的故事和设定,但眼看交稿日期一天天逼近,被害人的身份依旧没划出八字那一撇。
从昨晚躺在床上开始,这几件事就来来回回在脑子里打转,搅得柯跃尘心神不宁,十分头疼。
除此之外,他的一大半心思还要系在另一个人身上。
自打易垒出现,柯跃尘就像个被丝线拴着的木偶,时刻紧绷着,本来粗放大条的神经硬是被牵扯的又敏感又脆弱,稍不留神,就有断裂的风险。
什么采访,什么展览,什么稿件,都被他一并打包抛到了九霄云外,所以头疼的报应这就来了。
然而来自身体的报应还远不止此。
他懒得看手机,自然不知道现在几点,不知道易垒醒了没有,有没有起床,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出去会不会吵醒他?
门外就在这时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传至门口,接着是两下清脆的敲门声。
柯跃尘迅速翻了个身,故意装作没听到,用被子捂住头。
房门被推开,安静了一阵,没人进来,又过了一会儿,他隔着棉被,隐约听到远去的脚步声。
什么?
这就走了?
敲门不等人应就推门,开了门也不进来叫醒他,这人真是岂有此理。
柯跃尘揉着酸痛的双眼把某人腹诽了一通,刚坐起身,就听见门口传来声音。
“醒了?”易垒根本没走,正站在门口朝里看,“正打算叫你呢。”
原来这人知道他在装睡,才故意没叫他。
被识破心思的柯跃尘恼羞成怒,当即一屁股躺回去:“不用你叫!”
“不用我叫可以。”易垒笑了一下,“那我做的饭你吃不吃?”
柯跃尘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早餐是鸡蛋饼,暂且就叫它鸡蛋饼吧,因为柯跃尘也说不上来那玩意应该叫啥。
最外面是松脆的酥皮,轻轻一碰就往下掉,中间是蛋液和葱花煎成的蛋皮,金灿灿的,里面还有一层馅料,奶白的芝士包裹着香肠和肉松,从饼边溢出来。
这东西拿在手上像鸡蛋饼,咬一口酥酥脆脆的像手抓饼,吃进嘴里拉出长长的奶酪丝,却又像披萨。
不愧是易少爷的手笔,柯跃尘美滋滋地想,在做饭这件事上,这人从没让他失望过。
事实就是这么奇妙,那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比他这个从初中开始就围在灶台前烧火的人还会做饭,并且水准很高,极有特色。
易垒做的菜先不谈味道如何,光是那么往桌上一放,就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更别说,他还会在花样上推陈出新,在口味上更是无可挑剔。
当然,易少爷的超高水准和极有特色,不仅仅只体现做饭上。
“你眼睛肿了。”易垒说。
“嗯,昨晚没睡好。”刚刚洗脸的时候用毛巾冷敷过了,但眼睛还是酸的。
“那吃完去睡。”
柯跃尘摇着头把手指上残留的饼屑舔干净:“今天得去趟工作室,再不去李芸该炸毛了。”
易垒没再说话,抬手把一只白瓷杯推到他面前。
“喝了。”
那是一杯满满的浅褐色液体,细小的泡沫在杯口摇晃,柯跃尘只略微瞄了一下就闭上了眼。
核桃牛奶——他此生最大的宿敌。
大三的时候柯跃尘开始大量写稿,常常为了赶稿三餐不定,昼夜不分。
屡教不改之后,易垒便每天做一杯核桃牛奶,然后逼着他喝下去。
为什么是逼?因为柯跃尘讨厌一切形态的核桃,核桃仁,核桃油,就连核桃味的花生都在他黑名单里。
“老规矩。”易垒朝他扬扬下巴,“你是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起初,这对于柯跃尘来说堪比中药的玩意儿,他是断然不会老老实实喝下去的。
那时候易垒的办法就是,捏着他的鼻子掰开他的嘴——“帮他”。
柯跃尘再次确认:“真的老规矩?”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捏住鼻子张开嘴——“自己来”。
还好整个过程也就持续了五秒。
用手背抹干净嘴唇,柯跃尘有些迫不及待地问:“然后呢?”
按照老规矩,“自己来”是有奖励的。
那人看了眼碗底,然后起身进了厨房,很快将一只去皮切块的苹果放在他面前。
就这?
柯跃尘垮着脸把苹果连肉带碗推到一边,跟以前相比,这奖励未免也缩水得太厉害了,他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