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母从志愿者医疗协会回家,已累得筋疲力尽,但仍撑着精神,不表现一丝疲态。从她接手的病人到她认识的某一患病的老领导开始滔滔不绝,意图缓解朱父的焦虑。
朱妏妏回到房间,才敢开了机。先去浴室洗澡冲刷一天的疲倦,裹着睡衣回到床边时,动作仍显踟蹰。
如同做了重大的决定般要深吸口气,朱妏妏一头栽倒在床上,陷进柔软的被褥。
伸手抓过手机盯着蒋鹤贤发过来的末条消息,难免失神。
蒋鹤贤在她关机后唯一发的,是这么条让她晚上八点江边约见的信息。
朱妏妏不敢去,因为怕自己在蒋鹤闲面前节节败退无话可说。
除了对不起三个字承认她白天的偏心,她只能按着键盘用“对不起,我去不了”一行字拒绝赴面。
以为发完信息,能闷头睡到第二天天明。她翻腾数圈,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终是一起身穿了外套,瞄了眼时间,朱妏妏也不顾已经临九点了,外边天色昏沉阴暗,就遏制下蒋鹤贤可能早走了的想法,仍是开往江边。
导航一路将朱妏妏带到灯彩霓虹齐照的江边大桥,再往下越走越深。及至到江边,既无明亮的光照也无避风口。
她卷紧羊绒大衣的衣领,抵挡凛凛的寒风。打算见不到蒋鹤贤便放下心底的石头,顺势打消笼罩着心头的愧疚,能回去安心睡好觉。
朱妏妏踩踏着江边大小不一的石头,上岸。
身后黑波起伏的江面,不似前几日她和谈言民来时的空旷平静。从嗬嗬的江风吹浪声里,传出有人走出来的声音。
朱妏妏来这不是为了和蒋鹤贤真见上一面,纯属图个心安,以防夜里睡不安稳。这么一听后边的动静隐隐靠近她的趋势,她灵巧闪身,快步走到亮光照耀之地。
于是连带着那黑暗里隐蔽的男人身影,也暴露在了光线之中。
朱妏妏倒还胆大,连气都没喘上一口。拧眉瞧着和她站在一处的蒋鹤贤,忽而失了声般极为困难地从嗓子眼挤出字来:“你一直从八点等到现在,我说了我不会来的,你何必等着呢。”
谁知道蒋鹤贤吹了多久的江风,嘴唇都颜色尽失。
他上身穿的外套,因为身形的瘦削颇显单薄。没管风如何将内搭的白长体恤吹得敞开怀,净挑着朱妏妏话里漏洞,撇开主题不谈:“你不还是来了。”
仿佛他的态度格外明确。只要朱妏妏不来,他就一直会坐在这寒夜的冬江边,一直不离身。
朱妏妏向来也没能在他话里找着好处,逞口舌之快。她手已揣在口袋里,紧紧地快把衣服料子揪成皱巴巴,脸色尽可能地平和安定,不教他瞧出些破绽:“你专门把我叫这地方来,有要事想当面说吧,我听着呢,你直说就可以。”
蒋鹤贤这回不再瞧她,转而去看黑沉沉的江面:“我本来是有些话想和你说,但这一小时的冷风一吹,就都忘了。”
换做往日,朱妏妏可能就着恼了。今日矮人一截,她也失去了平日高人一等的姿态,抿抿唇极其耐着性子道:“没关系,我正好想为白天的误会和你解释解释。我爸爸不是你想的那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蒋鹤贤表现得很讶异,然而眼底依旧冷冷。
他顺手将外套往两边扯动,不经意露出颈项前的泛着银光的链子。
她还以为他又要对着自己说尽不客气的狠厉言语了,倒是蒋鹤贤低了嗓子,显得有几分缓和气氛:“原来你也知道你父亲说的很伤人。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想正当回击,可你每次都只指责我一个人。”
朱妏妏有点不能忍受,看他发散思维似乎又要扩大战场范围。想了想还是抬着眼迎上去,把话说清楚:“我没有针对你,但那是我爸爸,我也替他跟你道歉。就都各退一步吧。”
蒋鹤贤直接伸出三根指头,点着天。
他看上去毫无想附和朱妏妏,把话利落收尾的意思。冰凉的面色被冷风拍击得生出些淡红,多少平添了几分活人气息,不会太显得苍白阴冷。
蒋鹤贤说这话时,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朱妏妏躲避的目光,好像要把深藏了七八年的心里话都说个透。尤其是他逼近人的态度让人难以招架:“三次了,第一次是你姓刘的好朋友,第二次是你妈妈,第三次是你父亲,然后呢。是不是轮到你的结婚对象了。”
朱妏妏不明白为何这也能扯到谈言民头上。
原本想冲出口说,早就和谈言民没关系了,瞧蒋鹤贤这么穷追不舍想逼她到死胡同。
她也就没了和他再争辩的力气,主动服软:“随你怎么想吧,如果你只是想和我说这些那恕我不能再奉陪。明天我还有工作先告辞一步。”
朱妏妏没走两步,感觉身后的动静一下停住了。
她回头看着蒋鹤贤依然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多看他的表情,生怕自己心头又会绞痛,忍不住站在原地把最后一句话添上:“谢谢你在徐老合作企划书上写了我的名字,真的很感谢。”
她随即想迈开大步,逃离这冰冷窒息的江边。一边想着蒋鹤贤选这地方的理由,一边不敢轻举妄动。
她手被蒋鹤贤从后拉住的一刻,身体都僵了下。正被迫着扭转回脸,往后退了好几步。
蒋鹤贤低下头来,手还深深压着她的胳膊,朱妏妏侧开脸几乎是本能反应。
这一个细小的动作制止了蒋鹤贤的下一步,他扯着颈链的动作都迟钝了两分,还是沉默而无言地成功拽下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那只手腕套上。
朱妏妏挣扎无果反倒逼出一身虚汗,问:“你这是做什么。”
蒋鹤贤动作停了一会。正好是那只时常感到无力的手,指端正在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