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虽未破,但皇帝沦为阶下囚,侍卫都被押下,宫殿里一片混乱,太监婢女都跑完了。
精雕细琢的亭台楼阁静静立在无光的夜幕中,咸阳宫太大了,风都要吹得烈一些,看上去萧条不已。
张良在无人把守的天牢之前驻足徘徊。
他还没有进去,或者说,到了这里后,他想进去的心已经没有那么决绝了。
时间过得太久,韩非的痕迹不可能还停留在这,肯定就像早已被清扫干净,再沾上其他人的鲜血。
天牢太大,秦国广阔,韩非在其中自然不是例外。
张良叹了口气,刚抬脚要进,却发现有两队士兵经过,正好看见他,整整齐齐地行了礼,往另一边走去。
他们的士兵?
张良心中一紧,猛地望向咸阳宫宫室,只见已有新换的侍卫站岗,宫灯逐个点燃,照亮了天幕一角。
正在犹豫间,远远跑来一个健壮身影,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盔甲发出清脆响声,正是樊哙。
“子房!可算找到你了!”樊哙壮得像座小山,挡了前头的光亮,“不知谁给他说了闲话,他今天就要履行怀王之约,决定住在宫里了,我劝不动他。”
是了,张良心里咯噔一下,那种一直萦绕的不安感终于被他想通了。
“樊大哥,怀王究竟怎么说的,什么时候说的,”张良紧紧抓住他的护臂,表情严肃,“你给我原原本本地重复一遍。”
他一贯平心静气,甚至可以说是柔和,此时脸上冰冷的表情和严肃到有些强硬的语气实在太令人诧异,饶是现在樊哙觉得有些急,也还是愣了愣,直到张良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才点点头,告诉他事情的始末。
“……按理来说,确实是我们先入了关中,正应王之,但我觉得不该忘了秦国前车之鉴……诶?”樊哙话音刚落,就见张良迅速转身跑去亮着灯的正殿,几下就没影了,“子房?”
这可不是什么前车之鉴的问题!
张良心跳得飞快,只害怕所有人功亏一篑。
*
宫室是显示王族权威的重要存在,总是建得高大奢华,而嬴政作为第一个统一全部国家的所谓皇帝,是比周天子更高一等的存在,工匠便绞尽脑汁地发挥技术,努力将其变得更加与众不同。
雕龙画栋,金碧辉煌,威严尊贵,汇聚了天下工艺与奇物,称得上足不出户便能逛完九州各地。
张良路过那尊象征权力的巨大铜鼎,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旁边守卫,直接往殿内进去。
帷幔低垂,香炉的白烟在半空中寥寥散开。
刘邦吊儿郎当地靠坐在尊贵无比的位置上,手里把玩着那块秦王婴献上的玉玺,像是在研究这玩意到底贵重在哪里。
旁边有个人站在一旁,呈上一块玉珏。
刘邦正俯身要拿,抬眼看见张良走进来,笑着招呼道:“子房,正想着你呢,你来看看这块玉——”
“沛公。”张良打断他,上前两步,却忽然一顿,扭头看向那个随侍的人。
那个人正偷偷打量着他,冷不丁撞上他冰冷的视线,吓得浑身一抖。
张良认得此人,慎戎,刘邦卫兵之一,他们行军没有婢女宦官,他随侍在旁是很正常的。
可张良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按下心中的疑虑,有些怔地接过那块玉,看向心情不错的刘邦,知道这人在等着自己夸他。
雕琢细心的上好昆山之玉,色泽温润,没有半分杂质。
张良心里一软,方才那种火急火燎的心情奇迹般地被宽慰了。
他看坐在王座上的刘邦,一袭干练黑衣,姿态放松,气质自然,竟毫不突兀,十分相得益彰。
“刘兄,”张良叹了口气,把玉放在一旁,“你信我不信?”
刘邦观他神色变化,知道是出了事,连忙离座,也不顾一旁的慎戎,轻轻勾他小指:“怎么问这话?我自然信你。”
“那就请沛公将玉玺与符节都给我,我们今天还军灞上。”张良微微侧身,挡住了慎戎的视线,手回握他。
时间紧急,他没有时间解释,但他的要求实际算得上无理。
秦军战败,皇帝已降,刘邦进城不烧杀抢掠,仅仅只是驻于宫中,已经是称得上仁义,更何况有楚怀王熊心昭告诸侯“先入关中者王之”,于情于理,他都当之无愧。
刘邦却没有多想,甚至张良的话刚说完,他的手便动了。
慎戎将刘邦递上玉玺的动作尽收眼底,连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言语恳切:“沛公!请容属下斗胆进言!”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张良只分他一个冷漠的眼神,当即收了玉玺符节,拉着刘邦走出宫去。
刘邦顺从地被拉着走,刚巧遇见来到门口的樊哙,朝他挥了挥手,意思是自己答应了,赶紧撤兵。
樊哙终于安心一叹,开开心心地去把刚站好岗的士兵们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