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
刘邦一脚踢在门廊的柱子上,徒劳地留下鞋印。
“刘季,”萧何却气定神闲地站在一边,仿佛早有预料,“我早和你说过,有的人注定不同路,他和我们本就不是一类人。”
“人就是人,哪有什么不同?”刘邦冷哼。
“那你在气什么?”
“我就是气,气丰邑我可能拿不下,气我自己什么都不敢说,只有资格生闷气,气这个什么公子成畏畏缩缩,却还轻易有子房协助,我还气有的人死了还不安生,大晚上日日夜夜缠着活人!”刘邦闷了几天的气今日直接一吐为快,压着声音怒道。
“你只气这些?”萧何非但不安慰,反而添柴生火。
“你说说,我还该气什么?”
“我们该气,或者说,该害怕,”萧何走到他面前,看着自己怒气冲冲的兄弟,“景驹、韩成、张良,你难道没有发现他们与我们之间的区别吗?”
刘邦冷静下来了,看向远处的楼阁。
他怎么会不知道区别是什么?
区别只在于自己天生是中阳里的农民罢了。
“那又怎样?”刘邦默了会儿,又轻笑几声,用从未变过的眼神看向萧何,“力不如人便蛰伏,见识不足便学习,血脉算什么狗屁?等我赢了,我比所有人都尊贵。”
“有你这句话就好!”萧何大笑,与他击掌。
两人说笑着,几步外门忽然打开,哭哭啼啼的韩成走出来,朝他俩行了礼,就被阳厉和其他人拉着往远处去了。
萧何有意留他与张良独处,也拍拍他肩膀,干净利落地走了。
刘邦叹了口气,往张良房间走去,只见张良脸色苍白,正靠在塌边皱着眉休息。
“子房,”刘邦唤他,惯例探他额头,被热度惊得不行,当即就要叫人,“你发热了,我去找大夫。”
张良却好疲惫,拉住他的手,贪恋地按在脸侧,蹭他的掌心,睁眼恳求道:“不,一会儿再叫,你陪我便好。”
刘邦原地纠结半天,还是顺了他的意,站在一旁,由张良抱着自己埋在他腰际。
两人一时无言,刘邦有一下没一下地帮他按着肩颈。
“我还有好多事不曾与你说,你不要怪我。”张良忽然打破沉默,“我事事重要,时间太少,我辅佐刘兄确实别无二心,天地可鉴。”
“你我间不必说这些。”刘邦叹气,他轻轻摸了一把张良的脸,“我也有事情想要坦诚以待。”
张良像是察觉到什么,呼吸一滞,坐直看向刘邦,瞳孔微颤。
刘邦与他对视,暗自咬牙,他从不是憋着的人,闷了两天心烦得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都讲了算了:“你对我别无二心,我却对你有二心,六年前看你第一眼我就心神俱颤,我没见过神仙似的人。”
“刘兄——”
张良连忙伸手要捂他嘴,刘邦却半跪下来,牵着他的手,自下往上地看他,满脸都是真切。
“当时我得消息误以为你死了,我从未如此心灰意冷,行尸走肉也不过这般……”刘邦深吸一口气,牵着他的手,“但我刘邦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我娶了妻,生了子,打算守着亭长位子过一辈子,所有人都叫我不要好高骛远,我也以为我能忘了你,开始中阳里的人本该拥有的生活。”
“别说了,刘兄。”张良心绪混乱,本就心神不宁,此刻更是心跳如鼓,眼中只能见到一个跪在面前的刘邦,情真意切地说着让人伤心的话。
“我正在干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我明知道自己已有家室,可我就是不吐不快。我忘不了你,我日里想见你,夜里想见你,六年前第一天见到你直到现在,我每日都会想你。”刘邦捏他手指,却见张良耳根通红,侧过脸不愿看他,“我不想让你误会,以为我对你好是对兄弟好,我刘邦本是个下三滥,遇见你之后便更坏,坏得什么都不想做不想管,只想和你一起。”
刘邦说得没有章法,连眼眶都微红,捏得张良手痛,一颗心翻涌多年,终于得以释放。
他深知自己非完人,对张良说这些混账话只会对方徒增烦恼,他第一次这样厌恶世间枷锁,也第一次如此愧疚,他身后是成千弟兄的身家性命,靠的是吕雉起家,不能抛却一切只为张良。
他也知道自己最该做什么,好好闭嘴,把张良当兄弟。可当他握住张良的手,感受到这个人确确实实在自己身边时,他又起了这般坏心,天底下从来没有这样的兄弟,兄长如狼似虎,只想着如何将弟弟囿于怀中。
“你不要再和我说,我脑内事情太多,我思考不过来。”张良的手指瑟缩,直要往回抽,“你,你让我缓缓,缓几天……”
“子房,我不想逼你,”刘邦站起来,手抵在床架之上,把人困在面前,落下一道阴影,“我的心思明了,你愿或不愿,直说便是,我待你依旧如初。”
张良本就在烧,此刻更是成了浆糊,黏成一团,使他口齿不灵,脑中昏沉。
他一瞬间思考了太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呆呆地坐在那里,发热把他烧得头昏脑胀,下一秒就闭眼往前一扑。
刘邦连忙把他接住,只见他苍白如纸,双目紧闭,毫不拖沓地将人放在床上,出去找大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