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沛县。
昏黄烛光下,县令此刻未穿官袍,只着素衣坐在窗边。
他将染血的手绢放到火苗之上,任由火舌舔舐,手微微颤抖着,那点灰烟也跟着抖。
“大人,为何还不歇息?”
县令怔怔地看着绢上的字被尽数吞灭,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把快烧到手的绢布丢入火盆,才转过来看向自己的妻子。
“我实在难眠,”县令皱着眉头,语气沉重,“自从陈胜起义,周围百姓都开始奋起响应,当地县令接连被杀,我怕也是命不久矣。”
妻子惊讶张嘴片刻,一时间难说出话来。
火光暗下许多,两人身上黑影更甚。
突然,县令被自己的妻子扯住手臂。
“大人,何不与萧何曹参商议?此二人向来多谋,听一听也不是坏事。”
“甚好甚好,我怎么把他们忘了?”
县令坐起身来就往身上套衣服,一面手忙脚乱一面对妻子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请他们,夜深了多有叨扰,你去弄点好酒好菜来赔罪。”
正当夫妻二人忧心忡忡走到门口时,忽然听见院门被敲响,俱是冷汗满身。
县令怕外面是起义的百姓,便让妻子去问。
“此时夜深……敢问是何人敲门?又所为何事?”
“在下萧何,听闻邻县祸事,特与曹参一同前来与县令大人商议。”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这才放下心来,险些垂泪。
调整片刻后,县令亲自将门打开,请二人进来。
“我正为此事发愁啊!”县令邀二位坐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知两位又有何计?”
曹参道:“如今王朝将倾,若是坚持抵抗,恐怕不是好计策。以我看,此时惟有起兵反秦才得以保全大人。”
“是啊……”县令默然片刻,又叹道,“也只有起义一条路了。”
萧何看着有些摇摆的县令,出声提醒道:“只是,这起义首领,却不能由大人来当。”
“这又是为何?”
“如今起义,大人却是秦国任命的县令,恐怕百姓会有所犹疑。”萧何与曹参对视一眼,继续对县令说道,“而且此时忽然响应,我们手里并无兵卒,即便起义也怕只是徒然。”
“这……”县令心里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微微蜷缩在位置上,颓唐道,“那我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非也,”曹参连忙说道,语气平和,安抚县令,“何不周边赦免召回逃窜的犯人,这些犯人至少也有一百多号人,我们利用这些人来倒逼百姓听从我们的领导,不就好了?”
县令一听,只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畅快无比,笑道:“不愧是你俩,帮我大忙啊!”
一直在外候着的县令之妻正巧端着酒肉过来,看见县令满面微笑,也是放心了,对着两人连连道谢。
“事不宜迟,就由敬伯陪大人喝酒,”萧何起身对县令告辞道,“我去吩咐下人抓紧时间。”
萧何离开县令家,却并没有去其他人那里,而是往门口一旁的树林走去,在树干之上敲了三下。
只消片刻,便有一壮硕身影闪出,竟正是等候已久的樊哙。
“你速速去芒砀山通知刘邦,叫他赶紧带人回沛县。”
“好!”樊哙点头,火速离开。
*
难得见张良没有下棋,而是坐在一旁看着一棵绿油油的矮树发呆。
阳厉小心翼翼,想要悄声走过去,但还是被张良叫住了,只好停在原地。
“子房,接下来我们又当如何?”
张良伸手摸了摸微凉的树叶,垂下眼眸思索片刻:“陈胜兵溃,我们可先与他景驹将军会合,再一同去往会稽项梁将军处。”
“好。”阳厉点头,“我这就去通知弟兄们,明日启程。”
“且慢,”张良向前几步,有些放心不下地嘱托道,“如今起义之士多矣,然大多乌合之众,行动切勿走漏风声。”
“这是自然。”阳厉道,又叹了口气,“听说江东又有几个县的县令被杀了,而且常有易子而食之事,这世道实在太乱,众人也难以再忍了。”
“太乱,”张良眉宇间忧思难解,“其实,我常有种预感,景驹将军那处怕是难长久。”
“怎么说?”
“都道陈胜兵败,却到现在都不曾知道陈胜下落,反而吕臣在新阳,景驹在彭城,项梁在会稽……”
阳厉也明白了,皱眉道:“既然如此,那岂不是早晚起义军也要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