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今日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这一年过得着实没什么感觉,浑浑噩噩地就过去了,过年的时候还是被父兄叫去一起帮忙杀猪,才从混沌之中猛然惊醒。
原来又是新的一年。
没办法,普通人的日子总是这样的,千篇一律,毫无激情,平生能得一两次不凡经历,便已经是来之不易了。
中阳里就这样过了不知多少年,有人嫁娶了高兴一下,有人辞世了悲伤一下,其他的,便是静静等待,等春去秋来,等秋收冬藏,等一年变成下一年。
刘邦也从来不是什么爱恋恋不舍的人,拿得起放得下,消沉也不过那十余天。
他承认自己确实动了不该动的心,但也知道这感情从头至尾都不可能有结果,于是他把它放下了,像是打扫屋子把旧东西收到盒子里一般,其实以后几乎不会用到,但等你打开盒子,看到它,心里还是会感慨两下。
也只是感慨两下而已。
不过,如果非要说出几件非常事,他想起来,倒也不是没有。
那酒肆的武大娘子,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对他做了什么亏心事,这都快一年了,居然都没有催过他一次账。
一次都没有!
他也跑去问过了,可樊哙和萧何都没有帮他付过酒钱,那她到底在酝酿些什么坏水?
这事导致刘邦好几天都没敢和那群酒友一起喝到太晚,生怕她被什么山精野怪给夺了舍。
但等了一阵子,刘邦又自个儿想通了,觉得不喝白不喝,她不催他正合他意,有什么好害怕的,便又回到了平常的日子,偶尔良心发现,也会把之前自己记住的赊账给结了。
奇也怪也,收钱的时候,那武负也收,可如若不付,她也不催,倒像是从今以后不打算靠卖酒赚钱,只把它当消遣了一样。
如果不是和武负是老交情,加之她这么久了也不曾有其他动作,刘邦都要往不好的地方想了。
毕竟自己长得也算村中,不,至少是县中翘楚。
那敲门声敲得急了,大有他再不开就要踹门的架势。
刘邦徒劳地抓了抓一头杂乱的头发,翻身下床,心里堵着一股起床气,想着要好好教训一下扰人清梦的家伙。
谁不知道他刘老三要睡到正午才会起来?
门伴着吱呀声打开,刘邦看清了面前人的脸,当即就要发泄起床气,破口大骂。
“萧——”
他的嘴被捂住了。
萧何一脸严肃地捂住他失礼的嘴,对他摇摇头,然后笑着往身后看去,道:“这人便是刚刚路过的老刘家三儿子,兄弟三人实际上并未分家,只是他是个懒汉,惹了父兄生气,被赶出来几日。”
刘邦循方向看去,两人身穿戎衣,手里拿着张木片,听了萧何的话正专注地写着什么。
别在腰间的两把剑晃了刘邦的眼,他有些后怕地把骂声咽了回去。
什么情况?!
刘邦的想法在脑子里电光火石地闪了一下,又听萧何收回手转身补充:“这是个脑子不好的混蛋,村里人都不爱招惹他的。”
“……”刘邦眨眨眼,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三人,半晌,露出个傻笑来,嘿嘿两声。
两位士兵皱眉看了他一眼,像是受不了这个表情,转身直接走了。
萧何跟着两人走了两步,等到要走远了,悄悄转过来对他做了个手势。
*
刘邦是真觉得自己区区二十几年的平民人生何德何能经历这么多稀奇事情。
他盯着自家粗糙酒碗里清澈的酒水,是萧何从武负酒肆里拿来的,那酒液被倒出来,在碗沿晃晃荡荡的,他一时间觉得脑子有些发懵。
他不过是因为上田干活累着了,一躺躺了一天,怎么这外面就完全变了天?
不是,他路上也没围观仙人下棋啊?
“不怪你懒,”萧何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挑了一块不大不小狗肉放嘴里,语气却不像面上那样轻松,“这一仗打得快,已然灭了两国了。”
樊哙见不得萧何这种小家子气的样子,往他碗里拨了好几块,督促着他吃完了,不甚在意地道:“你管他那么多?”
“刘家三个兄弟,至少要去一个,樊大更不必提,”萧何含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樊哙,闷了口酒,“我实在没办法。”
“刘家老大和樊老大,这一役是躲不了了。”他颇有些自责地看了吃肉的樊哙和刘邦一眼,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抱歉,我尽力了。”
“嗐,道什么歉?”樊哙不是心思细腻的人,也见不得好兄弟这样一副表情,大手往萧何的背心拍了一掌,倒反过来安慰他:“我这一身力气,也不能只用来杀狗啊。”
萧何勉强松口气地笑笑,又沉吟片刻,正色看着樊哙,笃定嘱咐道:“明日午后便要启程,你的那些狗皮自己收着点,想个法子悄悄塞入装甲中,把自己防护好点。还有,见势不对不要莽撞,当逃兵就逃兵——务必保住性命。”
樊哙觉得自己也不像是脑子不好,还需要萧何嘱咐这些的人,听了这话,豪迈笑一声:“保命?那是自然——”
“萧何,什么意思?”刘邦却快他一步反应过来,打断樊哙自擂的话,盯着萧何的眼睛,确定道,“什么意思?”
出征危险,大家自然都盼望兄弟平安凯旋,但萧何这句话却不那么对味,不是怕樊哙贪功忘死,倒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