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皱眉长叹一声,解释说:“并非如此,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那便我来问。”张良微微向前探身,面色有些凝重,像是猜中了些,“我在中阳里那几日,非兄到底有什么事?”
“……”韩非沉默,瞳孔颤动着,像是陷入了无尽纠结,挣扎着要出来。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长久的沉默充斥整个马车。
张良沉吟片刻,懂了,又看了外面一眼:“我们马上到了。”
话音刚落,车马即停,侍卫在窗边请示:“公子,大人,已到城门,相国府有人等候。”
“那非兄,我先走一步。”张良掀开车帘下车,又回头看他,笑起来,“今日来相府时再说吧。”
他一下车,身边便是一声清亮的“兄长”。
闻声看去,同样是穿着飘逸青衫的少年身影,只是看上去比张良还要小上几岁,青丝柔软地搭在肩头,笑吟吟地看他。
此正是张良胞弟。
“阿秀,”张良欣喜唤道,牵住他的手,摸了摸他的头,“是不是又高了一点?”
张秀让仆从递上碗水,水尚是温热的,张良接了喝完,又看着自家弟弟,感觉竟是仿若分别多年,怎么也看不够。
两人眉眼相似,都是玉琢似的少年郎,不过细心一看,张良却因为生病的缘故,身形更加瘦削、皮肤更白一点。
长身玉立的两人站在柳岸边,路上的行人都没忍住多看两眼。
“这二十日读书感觉如何?”张良又问,语气有些急吼吼的,“祖父的身体又如何……”
张秀被他絮絮叨叨地问,也不烦,依然是笑着一句一句地回答,和他一起往城里走去。
张良吵着闹着要跟着去论学会,临走了才后知后觉,自己要离开这院子与本朝夕相处的亲人数十天,出远门的兴奋劲和思念之情混在一起,五味参杂的,这下终于落在了实处。
张秀也知道自家兄长平日里鲜少出门,更别提第一次出远门便是拜访楚国,特意跑到城门口,打算与他一道走回相府。
“楚国感觉如何?”张秀扯住张良的衣袂,不让他被其他事物吸引了去,“可还有趣?”
“有趣。”张良捏着下巴认真回忆,“去了不少名家,肆意论战,好不痛快。”
“哎,兄长你真的就只关心论学,”张秀无奈道,“还有吗?楚国风情如何?”
张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思索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
他根本没出过驿站和王宫,感受到唯一的风土人情大概还是和刘邦一起。
“罢了罢了,想必又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张秀抱怨一句,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也好,你本身就易感风寒。”
张良此时依然在刮肠搜肚趣事,却发现除了中阳里,好像也没什么好说,可中阳里一事有关韩非消失多日,他不好暴露,只能又说起另一件事来。
“虽说背后论人不好,”张良眼睛一亮,说,“但我看楚国项大将军的孙子,倒确实是气宇轩昂。”
“项燕将军的孙子?”张秀好奇道。
“正是,名为项籍,明明比我还小两岁,却高我快两三个头了。”张良语气里带点忿忿不平,“当然,我也还要长的。”
张良是在楚王宫的亭台楼阙中看见了那个身形挺拔的少年,眼神凌厉,手中长戟破空而舞,在一群人的注视下依然游刃有余地打完一套,最后才不慌不忙地放下武器行礼。
这武艺虽说稚嫩,却能看出不错的底子,众人兴奋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点评,少年便像枪戟一般立在一旁,听着各位指点。
等到指点完毕,他便又如入无人之境,酣畅淋漓地改进了先前的缺点,整套身法气势汹汹,给人的气质不像是少年,反而像是整装待发的将士。
项燕见状豪迈大笑:“我替我孙项籍,谢过各位大人不吝赐教!”
“此子必成大器。”韩非也对张良点头,悄声评道,“不知上了战场,又能磨练出几分来。”
张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看着立在演武场中央的少年。
少年感觉到目光,扭头看向他,眼神还有未褪去的战意。
张良这才发现,项籍的眼睛,有两个瞳孔。
张良为此天生异象惊了片刻,没能马上作出反应,项籍便要转回去,他连忙挥了挥手,跑了过去。
“仁兄简直武艺超群!”张良递上一方手帕,没忍住夸,“良甚感钦慕。”
项籍擦汗的手顿了顿,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提醒:“我刚满十四岁。”
“……”张良抬头看着这位十四岁少年,感觉脖子有些酸痛,默默退了两步,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人都已经走完了,“人不可貌相。”
项籍爽朗笑了一声,露出一口白牙:“不过,还是多谢!手帕我便不还了。”
“不必谢,”张良点头,从一侧抽出剑来,见利刃寒光闪烁,不由感叹道:“好剑,怎么随意放在这里?”
“是我叔父项缠寻到的,”项籍看了一眼说,“我叔父好行侠仗义,为人慷慨大方,偶得利刃,便放在演武场供众人试用。”
“与我战上几番,如何?”
张良本就瘦,风吹得长衫贴住手臂,举起剑来显得不比剑粗几分。
“这……虽说人不可貌相,”项籍眨了眨眼睛,看上去颇有些为难,“你身子看上去弱,我怕伤到你。”
“空有蛮力又有何用?”张良眼睛弯弯的,作出迎战姿态来,“你若是能刚柔并济,赢我,但不伤到我,不是更厉害?”
“恭敬不如从命,阁下,请。”项籍神色一凛,将戟在手中轻松一转,与他对起阵来。
张秀听自己兄长与他比试过一二,忍不住问:“他很厉害吗?比起暴鸢将军如何?”
“不知,他还很年轻,可谓前途无量。”张良感慨,“我完全打不过他。”
“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方能始终。”张良转头对张秀认真道,“我不在时你一定逃了许多功课,我会好好看住你的。”
说完,继续新奇地看着周遭的摊位,没管张秀演出来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