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仰止的大师伯万年不见地服了软,李延竹顿时来劲了,铺天盖地的牢骚像黄河决口一样开始泛滥:“可不是吗,我也真是纳了闷了,自从我下了山,尤其是从碰见你开始,我这血光之灾就没停过,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很多钱啊大师伯,还是说我其实是来报恩的,血流不完不算交差?”
戚明雪冷哼:“有人逼你下山吗?”
李延竹没理也能占三分,不情不愿道:“你要这么说的话,血光之灾什么的都是小事,流点血促进经络循环。”
一片漆黑中,端庄高洁的大师伯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的头垂在李延竹胸口,鼻尖一动,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又嗅了几下,戚明雪确定这是某种花的花香。
戚明雪把头偏开些,花香消失了。再嗅李延竹胸口,香气又飘进了鼻尖。
她忍耐了一会儿,觉得提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有伤身为长辈的体面,遂压下不说。
又过了一会儿,戚明雪直截了当地问:“你怀里有什么东西?”
李延竹没明白她的意思,紧接着,心里就仿佛看见铁树开花一样不可思议——大师伯这是嫌无聊,在和自己没话找话开玩笑?
虽然不明白大师伯怎么会突然舍得拿自己开玩笑,但既然长辈都这么说了,那当然不能让话撂地上,他掏出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十几年的功底,从善如流地说道:“我怀里有你啊,师伯。”
说完还自言自语地补充:“你闻到一股香味没有,好像茉莉花的香味……”
说着说着,他终于自己察觉了不对劲,一股脑地明白了怎么回事,毛骨悚然道:“误会!这真的是误会!师伯你听我解释,我我我……”
刚刚比泥鳅还滑溜的舌头这下都找不着东南西北了,而且还不听头脑指挥,“我”了半天也没敢把“我不是故意调戏你”说全乎,后面“我以为你在调戏我”几个字就更吓得一溜烟夹了回去。
听到“怀里有你”这几个寡廉鲜耻的字眼的时候,戚明雪呼吸的几乎凝固了,恨不得一掌把某个人形的“无耻”劈死,可脸却不听话地从里红到了外。
不过四下的黑灯瞎火实在是方便得很,不管是翻白眼还是红脸,都只有她自己知道。
李延竹心惊胆战地等了好一会儿,戚明雪甚至能感受到他胸口兵荒马乱的“咚咚”声,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反复默念“这孩子脑子出了问题不能太跟他计较”,终于酝酿好了语气,尽量平静道:“我是问,你怀里的是……你怀里放的是什么。”
李延竹肠子差点没悔青了,一见尖酸刻薄的大师伯竟然肯原谅自己,赶忙知无不言:“茉莉花啊,别人送我的。”
“哦,茉莉花,”戚明雪重复了一遍,“谁送的?”
一听这话,刚才还蔫头耷脑的李延竹就又有精神了,扬扬得意:“一个挺漂亮的姑娘。就是在孟家的时候,路上遇到了几个丫鬟,那个姑娘就把这花抛给我了,还是并蒂的,只可惜现在已经让你给压坏了。”
戚明雪先是一愣,继而咬紧了牙,非常后悔自己刚刚没痛下毒手,把这小子削个五马分尸。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互嘲,口水战也火药味十足,在度日如年的漆黑中竟然也忘记了时间,不知走出多远,李延竹双脚踩到了水,他往旁边挪了挪,水流不依不饶地漫了过来。
戚明雪发觉他脚步变得拖沓了些,道:“水变深了?你放我下来吧。”
一直被这么任劳任怨地抱着,她的骨头都有点发酥了。温柔乡果然不是好地方。
他现在胳膊怕是都没知觉了,在水中跋涉更加艰难,绝对不能再由着这小子逞强了。
李延竹踢了踢水,出口就是黄花大姑娘听不懂的段子:“确实深了,深深浅浅的才好玩嘛。再说大师伯,你这么轻飘飘的像没有一样,我想喊累放你下来都不好意思。”
戚明雪气得不理他。
又走了一段,水更深了,渐渐没过李延竹的膝盖,李延竹啧啧感叹着戳大师伯肺管子:“亏得是我,换个稍微矮点的人,这会儿都只剩头顶了——您说呢大师伯。”
戚明雪在女子中身量高挑,绝对跟“矮”字不搭边,可偏偏架不住某些人无耻——她唇枪舌剑到了嘴边,李延竹的步伐却突然顿了一下。
戚明雪警觉道:“怎么了?”
李延竹似乎是提起脚在水里晃了两下,声音有点奇怪:“好像踩到了石头,不过这石头形状怎么有点奇怪……你闻到了吗?”
空气中漂浮着隐隐约约的臭味,戚明雪五感更灵,李延竹说话之前就闻到了。
“嗯,”她声音沉了几分,又问道,“你说那石头,怎么了?”
李延竹抱着她没法弯腰,用脚把那“石头”稍微勾起来一点,“我只是没见过这么又细又长的石头。而且好像还没什么重量,沉底都勉强。你能把它捞起来看看吗?”
戚明雪不发一言,探手一摸,那轻飘飘的“石头”让她捞了起来。
继而又一言不发地扔了出去,“石头”咕咚一声入水,在空旷的河流上方留下一长串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