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小姐病了很久。
护工每天都会来到她的病房,给她修剪一支纯洁的百合。那个时候,希普林就站在门外,他的手里明明还握有那样一束盛开的花卉,可是他带不进去,就像他即使握有所有幸福的筹码,可永远都走不进她的内心一样。
6月,英美盟军开进了罗马的自由城,德军溃退至台伯河北岸,那是一九四四年的夏天,无论是东线还是西线的防守都变得岌岌可危。
诺伯接到特瑞斯可夫的电话是在6月的第一个礼拜日,他说隆美尔将军放弃了指挥,回到家乡赫林根陪伴他的妻子庆贺生日。
这在外界看来多少有些匪夷所思,但在当时,瓦尔基丽的刺杀行动中,隆美尔已然默认了与驻法总司令冯.施蒂尔普纳格上将逮捕阿道夫.希特勒的计划,并将他送上德国的军事法庭。
这是最折中的一个办法,既能保证军队不至于发生太大的哗变,又稳固了现有的局势。
然而,希姆莱的行动却来得更加快,原谍报局局长卡纳里斯的免职是如此突如其来,甚至没有任何缘由,连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存在了帝国好几年的国防军情报总局。
而多年以后,当希普林先生面对史学界的各项采访与揣测时,他很难给出答案,或者说那个时候的希姆莱是否已经对“瓦尔基丽”行动有所察觉而做出了行动,在那忙碌的两个月里,先后清理了唐人街,国防情报局,以及——最后的将领。
7月上旬,盟军的“霸王计划”成功于诺曼底登陆,德军总伤亡人数已高达11.6万人。伦德施泰被免职,隆美尔负伤,西线的所有指挥权终于回到了克卢格的手中,这令特瑞斯可夫集团欣喜。
那个时候,夏日的海风吹得指挥部内的玻璃窗哐哐作响,他们的军队就退驻在阿尔诺河北部。
克卢格元帅坐在桌前翻阅着自己的参谋团最新制定的防守计划,他用钢笔边修改边问道:“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大胆的想法?”
诺伯站在窗前,看着外头海风席卷,吹垮的帐篷,士兵们再次忙忙碌碌地把它们重新支起。
他捻着烟头,轻轻的吐了一口:“我想让我的太太高兴一些。”
克卢格的笔尖微微顿了一下,墨水很快在纸上晕染出一个黑点,他不以为然的笑了。
“她陪伴了我很久,而过去我却做了很多让她不高兴的事情,如果我能做一件让她高兴的事情,那么不管有多艰难,我都想要去试一试。”
这已经是他的第二支烟了,可也即将要燃尽。
克卢格说:“如果只是因为这样的话,在我看来并不值得,把国家的安危,甚至你自己的生命存放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虽然听起来很浪漫,却也足够愚蠢。一个士兵,当他进入军队的那刻开始,他就应该自觉的把他的所有上交给国家,即为国家而生,为国家而死。”
“您是对的,元帅。可是,我也许天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士兵,因为在这场战争中,我从来没有赢过一次……”他呢喃自嘲。
在面对那个女人的时候,他输得一塌糊涂,他早就把自己的命输给了她,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月升日落间。
“对了,我今天早上收到了总部的电文。是最高参谋长斯派达尔中将寄来的,他希望我能在后天前回到总参谋部去。”
(斯派达尔中将:隆美尔参谋长 720成员)
克卢格默然了片刻,然后抬起头道:“这是一件好事,祝你好运。”
他说出这些话时,眼里没有笑容,似乎藏着很深的不安,而那种不安被更直观地传递给了希普林。
诺伯将烟头摁在了榉木办公桌上,火星被熄灭,烫出一个焦灼的坑,他说:“我会的,元帅,也愿上帝的好运与您同行。”
克卢格望着他出去的背影,年逾六旬的老人发出最后一声祈祷:“愿上帝的好运与你们同行。”
7月8日,德军于西线的防御再次败退,已经撤退至格奥尔格防线。这更加剧了特瑞斯可夫的不安,在德国所掌控的领域不断丢失下,瓦尔基丽行动迫在眉睫。
大家的最后一次聚集会议位于波兰的老密谋部——克拉科夫。
那个时候,备选人就在施陶芬贝格上校与希普林之间做抉择,他们有着相同的参谋本部工作,有着相同的在战场负伤所得到的希特勒信任,以及各种出入狼穴会议室的借口。
那个时候,诺伯并不觉得很不幸,他很清楚上校的职衔怎么来的,林德曼一直将他视为最可靠稳妥的学生,策划了在文尼察的那场预谋,让元首对于一个敢于以身为他挡炮弹的士兵交托了十二万分的信任,从那开始,瓦尔基丽行动的轮轴完美的转动了。
他出入元首的身侧,获取更多元首的习惯与作息,亲眼记录下四三年到四四年春天,那些暗流涌动下的失败案例,总结出更多的教训与经验,终于,他们等来了最后一步。
瓦尔基丽的最后一步,女武神的复仇!
(1943-1944也有暗杀,失败了)
夜晚,诺伯驱车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2点。
那个时候他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她背对着他,于窗边侧身而眠,柔软的长发散在枕边,月光落下的时候有微微的星点,她陷在一室的月色里,像坠尽蔚蓝的海洋,她是海的女儿,是月色美神,是他心中的无可替代,完美无瑕。
而这样的完美,他不允许任何人去打扰,甚至破坏。
他虔诚地向上帝立誓,他的一生糟糕透顶,无可救药,而他却要让她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要让她美好幸福的度过一生,教世间没有任何一样事物会再令她悲伤啜泣,在他的心里,在他的记忆里,红玫瑰呀,永不凋零……
诺伯轻轻掖过她的被角,爱意被藏入枕下,他拨通完给西格蒙德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电话后,沉沉的夜色里,皮靴落在地砖的倒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转角消失。
知了在阴翳的树林间燥响,两侧的公路中间,渐渐地驶来一辆霍奇越野轿车,在通往柏林的哨站关卡处缓缓停了下来。
瞌睡的哨兵立刻从困意中清醒,车窗内递出一本磨损了封皮时日久远的军官证。
哨兵瞄了一眼,那是一双修长年轻的手,他不免在心里嘟囔铁定又是哪些党内的亲贵,那些人家的孩子大抵连土豆都不会削,即使上了战场也有不一般的待遇,就如同他们那位外交部长的儿子。
“图灵根州的,第四装甲师参谋本部作战指挥官,西格蒙德.威廉.楚.文……”
“可以了吗?”
车内的声音打断了哨兵的默念,意识到这是一位重要人物后,哨兵立刻将证件好生的合上交给了车内的长官。
然而就在车窗被打开更大后,哨兵才清晰的发现,这位重要的长官,左眉锋处有一道深深凹陷的口子从上划拉到了眼角,足足有1英寸多长。
真是遗憾,他本身是那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如今就似遭到破坏的雕塑品那样让人叹惋。
哨兵向他郑重行了一礼后,抬起关卡顺利放车子通行。
“您不应该这么做。恕我直言,我真的很难赞同。”
车内的另一边,坐着的是刚被免职的北方集团军司令林德曼大将,西格蒙德边开车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但从他的语气中可以感受出话题并不让人愉快。
“我没有选择,况且你不做,他不做,这件事情就没有人去做了。”
“真的已经到了这一步吗?我不认为干掉一个阿道夫.希特勒就能拯救目前的所有境况,就像曼施坦因说的,这只会加速东线局势的崩溃,况且就算成功了,如果希姆莱和戈林都还活着,未必不会在城内引起更大的政变。德国人民的灾难已经够多了,您难道还想让长刀之夜再次重现吗?”
“如果疼痛一时,能剪除恶瘤的话,那么这种计划值得一试。什么都不用说了,西格,在过去我对你的劝说也够多了,我能理解你作为莱因菲尔家族的后裔有自己的规矩与准则,但是我的计划,也希望你不要干预,不论这件事情能否成功,都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一丝一毫,如果你希望你的两位朋友还能平安回来的话,就将它永远的保密在肚子里。这是我们之间多年的信任,亲爱的西格。”
车子一个急刹骤然停在了半路。
西格蒙德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德曼:“您说什么,两个?除了罗宾,还有谁加入了你们?”
林德曼此时转头看向西格蒙德的目光坚定不容动摇,他说:“参谋本部上校,诺伯特.冯.希普林。”
那刻,西格蒙德的手从方向盘上滑落,他怔怔地,绝望了,不能理解地呢喃:“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加入你们,他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