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大笑:“别担心,在苏联,跳舞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有人在乡间的树林跳舞,有人在湿漉漉的泥潭跳舞,甚至有人在炮弹的前线跳舞,随便你怎么跳,把它当成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就可以了,不会有人在意的。”
听了他的话,邱小姐觉得这场宴会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熬了,她于是放下戒备,和他一起沉浸在舞蹈的旋律中。
“你从哪里回来的?”
“维亚济马的南郊,别洛夫少将下辖,第1近卫骑兵军团,负责一些政治指导工作。”他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坦率而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所有,甚至军队的番号。
这反倒让邱月明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她的本意确实有想套取的成分,但没有想到维克多先她一步做出了预判。
她唯有用笑化解尴尬:“你可真是个实诚的人,还和几年前一样,一点没变。”
“那我很庆幸留给你的印象还不差。对了,我回来的时候,还特意去刮了个胡子,修剪了一下头发,虽然没有那群德国佬们涂抹发胶的习惯,但我一直在镜子前审察了好几遍,感觉不错了才来见你,就怕你不记得我了。”
他幽默的语气引得姑娘咯咯直笑:“怎么会呢,我可一直记得你。对了,你刚才说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政治指导工作,又称为政治委员,简而言之就是军队中的思想宣传工作,纪律监督工作,查处审判工作,这些都归我们管,当然,必要时刻,我们也会跑上前线。”
维克多的一番解释,让邱月明很快明白了,这种工作齐宵曾经和她提起过,是GC制度下的独一份,她虽然不能理解,却也听说过政委的严苛。
然而,她不太相信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人,除了一条和军队不相称的蓝色裤子外,其余可一点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更不用提维克多的那张娃娃脸还格外显眼。
“雷日科夫少校,您……”
“邱,我今年已经30了。”
他说完,邱月明张大嘴巴错愕了一下,她恍然顿悟,从前她只凭借容貌去判断他是一个极年轻的小伙子,却忽略了时间带来的成长,五年了,她从19岁的懵懂少女,走向了磕磕碰碰的24岁,希普林先生也从她遇见他的29岁,变成了如今成家立业的男人。
时间给每个人打上了无形的标记却不可抹灭。
“说实话,这一直是我的工作,只是后来在选调中国顾问时,原定的瓦西里耶夫上尉因病退出了,所以我才被卡恰诺夫将军拉来顶替,但事实上,我还是更喜欢我原来的工作。”他说。
见邱小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干脆抛开话题,转换道:“不谈那些了,你听说过《胡桃夹子》吗?”
维克多是一个擅于调节气氛的人。
“你听!”他神秘地竖起一根指头在耳边,示意她仔细聆听舞曲的最后一段旋律,然后他带着她跟随节奏轻轻晃动舞步,浪漫念道:“讲述的是一个叫克拉拉的可爱姑娘,在一个圣诞节的夜晚,收到了一份其貌不扬的礼物胡桃夹子,但可爱的克拉拉接受了这个礼物,胡桃夹子感受到了克拉拉的真诚与善良,于是变成了一个热心的王子保护着克拉拉,还帮助她战胜了邪恶的老鼠兵,最后在王子的痴情下,克拉拉终于爱上了他。这首曲子讲述的便是这个故事,他是柴可夫斯基的代表作,又被称为《花之圆舞曲》。”
“邱,我很高兴今天晚上能见到你,并和你跳了这支舞,所以,你愿意做我的克拉拉吗?”
音乐声结束,维克多的话也结束了,只有邱小姐愣住了。
她知道这个苏联军官对她的想法,但她没有想过他居然会坦率得如此让人措手不及。
她抱着实在不愿欺骗他真诚之心的想法,委婉地表述道:“我很抱歉,雷日科夫少校,基于你们国家制度的了解,我想我们也许并不合适,而且,我之前还在德国——”
“我知道,你们政府说你是去执行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对此,我感到很敬佩,况且,现在我们是统一战线了。”他立时打断说道。
“不,不,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们的信仰不一样,我们的制度也完全不同。”
就在来苏联之前,她才加入了国民党军统局。
“这我当然知道。但我有信心会把你改造成一个积极的进步分子,这对我来说也很有动力,请相信我,邱。”
邱:……
“英国人的那套老牌资本主义不会是永久的,伟大的列宁同志就曾说过民主共和国只是资产阶级国家的理想主义外壳。一旦无产阶级者们拿起手中的武器开始醒悟反抗,那些资本主义搭建下的象牙塔就会奔溃瓦解,届时,社/会/主义就会真正来临,取代资本主义。所以你们的国家尽管现在还学习的是英国人那套老顽固,但不代表未来不会发生改变,我是说如果你们真的能明白布尔什维克的意义话,你会发现这有多么的伟大。”
他那一串俄语说得飞快又流畅,甚至表现得一本正经,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但邱月明不但听不懂,甚至觉得头疼。
在中国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苏联人这么能说,她现在终于理解了陈媛,理解了她要让她加入国民党的坚持了。
苏联的红/色/宣传太可怕了!
“抱歉,我有点累,想去休息会儿。”她转过身默默地不想与维克多说话了。
宴会结束后,邱月明通过孙科愉悦的神情,可以猜测这场克里姆林宫的招待宴开得十分圆满,无论是对于苏方,还是对于当时的国民政府,双方都获得了一些彼此想要的东西。
而就在那天晚上,发回重庆的电报上,孙科居然也加入了一笔邱小姐的名字,这表示着她再次为自己的“外交”贡献了出彩的一笔。
而另一边,在苏联相同夜幕下的维亚济马东南方向,却没有克里姆林宫的灯火辉煌,在尤赫诺夫市北部,德第4集团军已经与苏第33军在刺骨寒风中僵持了许久。
在尤赫诺夫市的一座城镇上,驻扎着第四军的总指挥部。
曾经的第四军总司令官克鲁格元帅的副手朗科曼中校此刻就在指挥使内来回踱步,他不停的身影和交错的步伐都透露着内心的压抑与焦虑。
他再次看了眼手上的腕表,距离上一封电报发出已经过去了一个半钟头,可是他面前的这部发报机仍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与此同时,他的焦虑也引起了发报员的不安,负责无线电接受的士兵悄悄捏紧了自己的手。
另外,指挥室外的大厅,这座被占领的酒店大厅内,正传出悦耳灵动的莫扎特钢琴曲。
西格蒙德端坐于琴前,一身笔挺整洁的岩灰色军装被熨烫得看不出一丝褶皱,金色的头发也在蜡胶的作用下一丝不苟的梳向后,还有那双沉静而冷漠的眼睛,无一不与指挥室内焦急不安的朗科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终于,朗科曼受不了了,他一把拽开指挥室的门,冲进了大厅,生气吼道:“亲王,这里可不是你的维也纳歌剧院,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有闲情听你弹琴,如果你还没有忘记你来这的职责,那么就请肩负起一名参谋长应做的事情,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无用的东西上!”
黑白流动间最后一个音符停止,纤长的手指从琴键上收回,西格蒙德淡然地看了眼愤怒的朗科曼,然后平静问道:“所以呢,朗科曼中校,您希望我怎么做?”
“这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是您!是您!您才是总指挥部派来的参谋,此时此刻我们与那群苏联蛮子僵持在尤赫诺夫北部已经过去了一个白天,您!应该想想办法了!想想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更好的摆脱目前的困境!”
“我想了,我说请求第二集团军的支援,可是第二集团军新上任的施密特将军说他的部队陷在奥卡河的撤退上,无暇顾及,我又向总指挥部提议向西撤退30公里以减少最大损失,可总指挥部说拒绝一切撤退的可能,现在我只期望他们能够尽快任命最合适的人选来顶替上第四军的总司令位置,以便于把决策权交给他们,除此以外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第四集团军的司令克鲁格和古德里安不合,古德里安和冯.博客撤职后,克鲁格受希特勒提拔替代了冯.博客的中央军总司令,但第四集团军司令人选一直迟迟未到)
去年底,最高统帅部内进行了大洗牌,布劳西奇的离职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变动,诸多富有经验的老将被统统免职,如伦德施泰、冯.博克、古德里安,甚至这场巴巴罗萨计划的总设计师哈尔德大将也未能幸免,他们都被希特勒予以警告或撤职,如今的总指挥部内正是一片青黄不接,过多缺乏经验的年轻将领被提拔,而他们都有一种致命的愚蠢,那就是对目前德军在苏联的状况一无所知,甚至拒绝接受。
他们那位帝国装甲战术的创始人,可怜的古德里安老将军,就因为在一次晚饭间向元首提出了希望能多任用一些有前线经验的将领而遭受了质疑。
同理,凡是试图为古德里安说情的军官们也是如此,从上到下进行了一次大撤换,诺伯特.希普林,如今也因此种关系,被免职在柏林。
无奈之下的哈尔德,只得听从曼施坦因的意见,将西格蒙德从总参谋部调任往前线,以此保存容克军官团体中的主干力量。
“您可不能这样说,看看吧,亲王,在我们对面的那条领界线,那群苏联人在做什么,他们的装甲车与营队一批一批的集结,忙得简直就像米迦勒节集市。可是对比下来,我们做了什么,除了瞪着两只眼睛在这里捉跳蚤外,什么都没有,殿下,您看看吧!”朗科曼将望远镜丢在西格蒙德的面前。
西格蒙德的面部跳动了一下,他似乎在隐忍着某种巨大的情绪,然而,他想将手指覆盖在琴键上平复,可还是没有忍住,他蓦的从椅子上起身,对着朗科曼愤怒道:“是的,看看!我们都应该看看!在东线的这场战争是多么的愚蠢,拿着那份损失了100万的士兵名单,拿着那些虚假的冬济会统筹册去找总指挥部吧,把你的不满怨恨都甩在参谋本部的议事桌上,不仅是我们,也应该让他们睁大眼睛看看,看清楚目前的现实,你现在就可以去!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在这里怨天怨地!”
“砰当!”一声,望远镜被甩在地上,镜片碎裂,在场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OKW的那些人根本就不了解如今的前线,而古德里安麾下第三装甲团的参谋官希普林中校前去柏林作证古德里安说的事实时,他还遭受了柏林军委部夸大其词的批评,可如今当西格蒙德真正的来到东线的前沿,他才明白希普林说的是对的,这里甚至比他描述的更加严重。
坦克推不动,机油也冻住,脚趾头脆得可以随时龟裂断掉,而士兵们的冬衣却连影子都没有见到。两个月前,那个圣诞节的夜晚,他们就有10万多的士兵活活冻死在了苏联零下二三十度的雪地里,可是OKW内没有一个人问过这件事情。
如今朗科曼停止了他的抱怨,他和西格蒙德都陷在这片发泄后的沉默中。
过了许久,西格蒙德吐出了一口压抑之气,还是对朗科曼道:“朗科曼中校,请通知下去,最迟明晚,向苏第33军发出第二轮突围攻击!”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