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感谢你,邱。”
“甭客气,你是我姐夫嘛。”
诺伯瞬间楞了一下。
下午,邱如芝真神奇地搞来了一本参谋本部的档案查阅许可证,把许可证交给诺伯的时候,他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就半个小时。姐夫,你可不能坑我呀。”
从回到了德国后,诺伯的中国话就退步了很多,他也许并不能听懂“坑”是一个什么意思,但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被邱如芝一口一个姐夫的给叫晕了。
后来等进入到档案室,真正触碰到那叠文件后他才清醒了过来。
按照阿塔贝尔的意思,这件事情由邱小姐去做最保险。起初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但随后,在面对那个女孩的目光时,他又产生了犹豫。
如今德国的战争局面不容乐观,东线能否取胜尚未可知,而国民政府的态度却已经十分明朗,如果一但她没有成功,一旦被发现了——
突然,在那么一刻,他一直想牢牢捆绑在身边的姑娘,一直想坚决切断她与国民政府所有联系的希望,在这一刻奔溃坍塌,他意识到他也许不应该让她失去最后的退路,如果一但德国最终面临的是失败的话。
所以,他打发她去了图书馆,这样对外看来可以给阿塔贝尔一个完美的交代,但是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一个人来做,他决定自己来做。
米诺克斯微型相机就藏在他的口袋里,这是获取谍报最重要的一样东西,而此刻,苏联位于中国的十年战略部署,军情文件就统统存放在这间狭小的格子室内,存放在牛皮纸袋中。
“邱小姐,好久不见了。”
“是呀,好久不见,李馆长近来还好吗,我怎么没见到他?”
突然,外头传来寒暄的客套声,是邱月明。
他不敢置信,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然而,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苏联人居然还没有完全离开重庆,还有苏联人滞留在这里。
“我之前就听雷日科夫同志提起过你,但很遗憾我们到今天才见面,邱小姐,你和他描绘得一样,十分迷人。”苏联军官克兹洛夫上校说道。
“您说笑了,在我的记忆里雷日科夫少校也是个十分风趣幽默的人,如果有机会,我还是希望能和他再见面的。”
“会的,会的,只要等把那些德国混蛋赶跑,我相信你们会有机会见面的。到时,我很乐意做你们的介绍人。”
“哦不,您也太幽默了,克兹洛夫上校,您误会我的意思了。”
苏联人爽朗的笑声一茬接着一茬传出,诺伯躲在文件橱的后方悄悄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在咒骂。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逼近,似乎是那个叫克兹洛夫的军官来了,他在橱柜上翻找着什么,发出纸张摩挲的声音。
“真是见鬼,上次那叠档案袋明明就放在这里的呢?”
诺伯的手伸进衣服里侧,枪/栓在他的指间滑动。
“让我想想,会不会是在背面?”克兹洛夫向着诺伯的方向而去。
眼看着地上的两道影子即将重叠,三、二、一……
“哐啷!”
“怎么回事?”克兹洛夫赶紧朝着邱小姐的方向跑去。
“没什么,花盆从窗台上翻了下去,是我不小心失手打碎的。”与此同时,她也向另一边的整理员说道,“真不好意思,王主任,下次,我重新搬一盆来。”
“碎了便碎了,人没事吧?”
“没事没事。”
“你受伤了,邱小姐。”克兹洛夫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划痕,血丝就从那里渗出,“我送你去医务室。”
“这太不好意思了,上校先生,明明说好是我带你来档案馆找资料的,如今还要麻烦您。”
“在我们苏联,无论大小,同志之间互相帮助本就是应该的,快走吧。”
诺伯松开了手中的保险/栓,然而他的心却没有得到松懈,他的目光随着那个身影一起飞向了外头。
晚上,邱月明回到酒店的时候,诺伯正等着她。
看到她的回来,他迅速从沙发上起身来到了她的面前,而手腕上那一截明晃晃的纱布也让他更加不知所措。
“我……很抱歉。”最终,他还是坦白道。
邱月明没有诧异,她坐下了。
其实从他让她去找书的时候,她就起了怀疑,后来邱如芝又和她说起档案馆的事情,她才立刻赶往了那里。
“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没有。那份文件不全,后来,我就放弃了。”他没有说,在她和那个苏联人离开后,他的心就跟着她一起走了。
邱月明没有起伏的情绪,让诺伯产生了一丝惶恐:“你答应过我,会和我一起回到德国。”
是的,就在今天的早上,她还认同了季文韵的说法,随心所欲一回,和他一起回到德国,去过她想过的生活。
可是,今天下午发生的这一切,又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无论中国与德国如何在这场战争中努力避免矛盾的发生,都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立场。换而言之,就算他们有多么不喜欢贪婪的苏联人,又多么不信任英国与美国,此刻也都必须坚决地和他们站在一起,因为一旦苏联败退,中国在这场博弈中也将输光殆尽。
所以,这就是她必须要去阻止他的原因。
“也许,我留下来会更合适。”她说。
“不,你来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好吧,我承认今天这件事情是我的问题,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我都不会利用你的信任再犯这样的错误了,可以吗?”他握住了她的手。
邱月明没有说话,她默默抽出了手,转身回房:“早点休息吧,晚安。”
诺伯望着她的背影,然后在空无一人的厅内,心烦地吐出了一口气。
混蛋的阿塔贝尔,该死的馊主意!
第二天,国民政府在外宾馆设宴送别德国使官,宴席上,诺伯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邱小姐,最后在宴会快要结束时,她从张允琛的身后走出。
“她是克虏伯的员工,应该和我们一起回去。”他走到张允琛的身前不悦地提醒道。
“中德的关系到此为止了,我们也不再需要你们的那些军火了,所以我将代替邱小姐向克虏伯提出辞职。”张允琛说。
“联络人的重要性关乎到两国军火之间的多年利益纠葛,这需要邱小姐向克虏伯总裁阿尔弗雷德先生亲自提出,并且等待批复,我想张先生你做不了这个决定。”
“我是国民政府负责核算合步楼军火账面的审计委员,我想我还是有权利向合步楼提出这个要求的。而希普林先生,您过去是中国的军事顾问,如今是德国的来使,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哪一处立场,克虏伯的事情和您的工作似乎都没有很大关联,自然,邱小姐的去留也和您没有半分关系。”
“砰!”酒杯碎裂了,宴会的热闹声蓦然停下了,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此处。
“把你的手拿开。”
张允琛抓住了邱月明的手臂,似乎在阻止她靠近那个男人。
“我警告你,把你的手从她的手臂上拿开!”
“你冷——”邱月明的话没有说完,诺伯向张允琛的方向一拳打来。
很快,在场的众人也发现了争斗,纷纷赶来分开彼此。
“我告诉你,德国佬,你没有任何权利从中国的土地上带走中国的女人,你应该滚回你的德国!”张允琛擦了把嘴角的血迹生气道。
“去他妈的!她和我在一起四年!四年!你知道吗!她是属于我的,没有任何权利带走她的是你。”阿塔贝尔及时拉住了希普林,制止他接下来的冲动,与此同时,他向一旁惊吓住的邱小姐劝道:“不管是留职还是辞职,我都认为你该先回德国向埃森总部提出请求。”
邱月明立刻反应过来,她准备回答,可张允琛制止道:“别答应他,如今我们不受他们的威胁。更何况,希普林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德国应该结婚了吧,所以,我想请问你要以什么样的名义把邱小姐带回去呢?”
“我可以离婚!和她结婚!”他一语落地,令在场的人都怔住了,阿塔贝尔和克劳蒙斯疯了一样的看着希普林,克里拜尔大使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可以和玛格丽特离婚,如果你想的话,只要我们一回去,我就会和她离婚。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邱小姐?”他来到她的面前,牵起那双带有戒指的手。
那只戒指是他送给她的,可是他从来没有对她求过婚,直到后来他和别人结婚,他的手上也戴上了一枚已婚的戒指。邱小姐一直以为那枚戒指是和玛格丽特一对的,直到此刻,他牵起她的手来到唇边,她才发觉那一枚和她手上的戒指相对应。
原来,一直都是如此……
“德国军部不会允许你和一个非日耳曼人结婚。”她说。
“我可以退役。”他说得轻松,“当然,如果你想留在中国,也可以。”
“希普林……”克里拜尔终于从这荒谬的对话中反应过来,他向这位疯狂的军官喊道,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然而,他却继续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让克里拜尔先生做见证。”
外籍者在华一直有一套不成文的规定,如果两方异国恋人想要登记结婚,那么只要由相对应的大使馆和本地政府出具同意的文书,就可以颁发结婚证。
而此刻,作为驻华大使的克里拜尔先生在这里即将要结束他的外交生涯了,在这最后一刻,诺伯认为他完全可以办成这件事情。
可邱月明没有答应,她愣愣地看着这场因她而变成闹剧的宴会,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荒唐在心头弥漫。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简直糟糕透了!
她甩开在场众人,逃避似的跑出了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