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相信所谓的巧合、幸运会恰好降临,第一个正面对决的追捕者恰好是愿意提供帮助的卧底,听起来顺利到让人发笑。
谎言、试探,无比常见,他会轻易上当的话,根本走不到今天。这种以‘我们是一样的’为潜台词的话,正是谈判专家施展缓兵之计的常用话术。
对方大可以编个假名、假身份获取信任,再伺机活捉,利用他的身份布局、顺藤摸瓜追查。
组织的人为了完成任务,也或多或少有一些假身份,因此并非与已知的姓名不同,就代表着一定是隐藏身份加入。
即使隐藏了又如何呢?很多通缉犯加入组织之前就会改头换面,现在‘已知’的姓名,可能也是假的。
在组织中,真正通行的身份只有一个——代号。代号之下,只要不被发现有卧底的嫌疑,在所不问。
但是。
[赤井秀一]这个名字不同。
苏格兰能百分百肯定,这是某个人的真名,不仅如此,连[赤井秀一]的个人信息、生活轨迹他也略知一二。
男,28岁,年少时居住在东京乡间,是‘佐藤家’的邻居,和佐藤束明一起长大,高中毕业后前往美国留学,此后似乎留在了美国……美国,FBI的地盘。
一个人或许无法将街边见过的某个人,与三年前从朋友相册上偶然看过一次的脸对上号,记性足够好的人可能会有模糊的印象。
但当对方表明身份,那层时间渡上的迷雾就会散去许多,将记忆重新唤醒,逐渐清晰,定格在一张黑发、绿瞳、额前留有卷曲刘海,面容模糊的脸。
苏格兰深深地注视着这个男人,想要把他与记忆角落的照片比对。
之前被强行压抑的条件反射之语,此刻不断在耳边回响。
只要说出那句话,就知道结果了。
这种紧张万分的时候,想起那句话……同时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中学时出演的喜剧,每句台词,竟然都开始浮现在脑海,这是那个人经常说的‘走马灯’?
他扯了扯嘴角,没能笑出来。
危机之中,人的反应速度会成倍的提升,相应地,时间也会变成无比漫长,丧钟的指针慢慢倒行,眼前男人的面孔变得深刻,连眼睑细微的紧张都清晰分明,他手中攥紧了枪,时刻预备调转枪口。
意识在此刻分裂成两份,一份专注现在,一份飘在高空。心跳轰鸣声中,无声的指针不受影响,于安静的虚空嘀嗒、嘀嗒逆行。
过往的时间长流化作纷飞漫画纸页,每一分镜割裂为碎片,浮空流转,重现、闪回,他听到了自己和另一个人的声音,遥远至清晰,似乎有两个人并肩而行,交谈声近在耳边。
“那就是……不到最后一刻,一定相信会有好的事发生,绝不做最坏打算,比如牺牲自己。”
“我不会将决定权交给其他人,交给虚无缥缈的命运,赌自己是幸运的那个人。”
“但我是幸运的那个人。我会达成绝对HE的……失去你的话,我无法感到幸福。”
“我是绝对不会允许BE出现的,不幸死去这种事没可能,我的眼睛已经看到了未来。”
无处可退的绝境,等不到的支援……前来追捕的人却自称同样是卧底,来自FBI,愿意施于援手,而且报出了一个熟悉的,常从那个人口中听闻过的名姓。
简直巧合得不可思议,恰好那个人远在美国的邻家好友加入组织、千里迢迢地被分配到日本行动,恰好是派来追捕他的人,恰好在国/家利益、所属组织利益冲突时,依然愿意冒着暴露的风险帮助另一名卧底……多么完美的巧合。
完美得像是虚假的梦境。
他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因为不舍亲人、朋友,不舍与那个人永别、不舍将零一个人留在黑暗中独自前行……才想出了这样荒诞的画面,眼前是幻视,耳边是幻听,逃避死亡这唯一退路。
危急关头突然出现的希望,难以置信的连环巧合,很久以前因为玩闹知晓、又深深记住的陌生姓名,穿越十二年的距离再次出现。
在此时,此刻,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了地狱垂下的蛛丝——飘渺的,又真实存在的一线希望。
是绝对的男主角……慷慨借出的幸运吗?
在警校的长廊,诸伏景光反问:
“等到百分百没救的时候,以为还能有机会选择吗?”
三年后的天台,苏格兰在想:
“试一试吧。”
他张了张口,发出的声音干哑。
“…抱歉,再自报家门一遍吧。”
这个要求很奇怪。诸星大依然应许。
“我是赤井秀一——”
直视着他的眼睛,落魄、憔悴的男人轻声接上下一句。
“——代号兰博基尼。”
诸星大的瞳孔猛地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