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位置因为修葺,没有亮起灯光,尽管没有看清,仍然可以模糊地看出有道黑影迅速坠入吊篮,仿佛融入了一片黑暗。
听不清声音,看不清画面。
会有流不尽的血液蔓延在身下吗?胸腔还在起伏,呼吸依然保持着吗?
他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恐惧地、固执地、自我折磨地看着狙/击镜,仿佛变成破裂的空壳,风吹进空荡荡的身体,带走了所有热量。
听不见声音,嘈杂的一切都远去,只有他自己,他疼痛的、坠落的心。
水晶宴会厅。
“莲!”
工藤新一努力地想要挣脱手臂的束缚,被妃英理死死抱住,只有收紧的手背青筋鼓起,指尖发白。
“安静,新一!”她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冲出去,没有任何作用……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没有任何作用。
近百米的高度,罪犯似乎还补射了一枪,没有任何的……
他攥紧身侧的桌布,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仿佛要通过手中力道发泄无处安放、无处宣泄的愤怒和无力感,耳边嗡鸣,甚至能共鸣自己逐渐急促的呼吸,肺部的空气被挤压的窒息疼痛。
可恶……可恶……
水滴溅落在地毯,慢慢晕出一片深色。
“新一。”
重复的低声呼唤在杂乱的鸣叫中模糊,又逐渐清晰,他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水色,看见一双紫眸,不安又期冀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一个好的答案。
“我看见……”
毛利兰一直焦急地注视着露台,甚至都快把脸贴在玻璃上。
这个角度,正好能从侧面观察到露台的情况,清晰的视野、较近的距离,任何动作在她眼中放慢。
精神高度紧张时,她的心跳骤然漏拍,目光捕捉到了漆黑的衣角拂过钢钩,拦挂片刻,又因未被穿透而最终滑出的画面。
那是露台底侧的沉降观测钩。
听着她低声叙说的工藤新一,缓缓睁大眼睛。
借力点,以及一次关键的缓冲……!
只要借着这一点力量,尽力用身体撞击墙面,继续缓冲,然后——
仿佛一道闪电在脑内贯穿,进入酒店前的画面、宴会厅外的画面……连成了一条线。
底楼外侧墙边的施工安全线,那是高空作业前划定的安全规划区,往上不断延伸——正好是从露台坠落的方位。
酒店32层在前天被不明人士涂上特制漆料,而才谷的卖点就是镜面般无暇的玻璃外墙,不可能容忍清理后的一点瑕疵,需要从外更换。
而负责更换的修理工,因为无邀请函亦非工作人员,在宴会厅外出现而被警察带走,临走前,他说的那句是——
“警官先生,我的修理工作还没完成……”
没错,就是这个!
尽管那时没有抬头观察过高层,但大楼外侧,一定还悬挂着未被提升的吊篮,就在安全规划区的正上方,露台右侧的正下方!
那种沉闷一瞬间快速退去,工藤新一精神大振,斗志如同重新点燃的火焰,炽热旺盛,“他一定也注意到了那个装置!只要……”
他话音突然顿住。
黑发女孩的胸前,别着一枚银币徽章,此时,它中心栩栩如生的飞鸽,鸽目骤然亮起赤红的光芒。
第32层。
“呃…”
青年以内收中心的姿势,在重力威势下狠狠摔入吊篮,巨大的闷响与骨裂声同时响起,与缓冲时拼命用身体撞击墙面造成的损伤叠加,疼得他无意识地呻/吟。
他窝在灰尘中,身体由蜷缩舒展些许,缓慢无比,过程似乎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很快停止。
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右肩涌出,在漆黑的外衣中消弭,额角的鲜红刺目地流下,很快布满了半张脸。
他一动不动地,躺卧着,胸腔的灼烧感下,呼吸慢慢吹拂,轻得像吹一片羽毛。眼神逐渐涣散,恍惚间,光怪陆离的彩色剪影、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
[“世间所有的‘相信’都是脆弱的,不会因为期待就成真。”]
[“为了虚无缥缈的希望,等到百分百没救时,连选择权也会失去。”]
[“果断地先行取舍,一定能保下什么,成为绝对的赢家。”]
景光是正确的……
现实不同于设想,敌人比想象的更加残忍狡诈,其话语不可相信,选择的权利也随时可能被剥夺,所以才要果断取舍。
那个时候,如果不在犯人开/枪前,立刻选择替代莎朗成为‘献祭品’,结果就是连谁生谁死的决定机会也没有,什么都保护不了。
做出决定后,事情也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发展。
进入陌生环境时首先观察地形、估算逃生路线已经变成习惯,他早早注意到了空中悬挂的吊篮,而在抓住莎朗时,余光瞥过露台底部的钢钩。
他用大衣遮挡它的存在,这当然不是退路,他不可能吊在钢钩上,迟早会脱力,也无法不引起注意,悄无声息再翻回露台。
所以他选择以此为临时支点,相信自己可以在松手时抓住钩身、借力碰撞墙面,卸去坠落的冲击力,安全降落至吊篮。
但歹徒比他想象的更冷酷谨慎,在他脱手时仍然补了一枪,以致他的动作没有如设想那样成功,如果不是衣摆牵绊钢勾,顿住一瞬,提供了借力点与第一道缓冲,大概会死吧。
四面都是黑暗,他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仿佛漂浮在混沌的虚空中,轻飘飘地飞行。
一片柔软的白云吸引了视线,眼珠颤动,朝它看去。
手巾袋外,被碰撞震出的半截软帕静静躺在他胸前。
借着月光,隐约可见,在‘廉’‘涟’等字迹边,有一枚似乎随手一画的叶子。
Leaf……leave。
瑛的父亲在他们初遇时就加入了某个组织,而瑛目标加入CIA,追随他的足迹,无疑正以水无怜奈的身份潜伏于那个组织中。
她或许从任务中揣摩出什么,为了避免他卷入危险,所以故意提起他们初见时玩过的猜字游戏,借此留下警语,提醒他离开。
但这个举措有些鲁莽,他不确定暗处有没有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作出了书写的动作、看到文字的人忽然找借口离场,可能会为她带来怀疑和危险。
所以那时,他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手帕,却依然停留在宴会厅。
漆黑的夜色、朦胧的月光下,青年倒在灰尘遍布的涂漆平台上,凌乱的大衣铺在身下,贴地的半张脸被鲜血覆盖,在冰凉的漆面涂抹出红痕,另外半边面孔苍白如纸。
片刻,恍惚虚起的蓝眸缓慢眨了眨,渐渐恢复神采。
他偏头,咬住软帕一端,慢慢将它抽出,左手颤抖着弯曲,将另一端压在肩下,撕裂、绑缚、缠紧。
需要止血……然后,尽快恢复行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