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笑,她竟然还在笑?
这黄毛丫头轻蔑的眼神比四周投来的无数视线更让他无地自容。薛缜顿觉血气上涌,额上青筋暴起。
“能撑到现在,你的命还真大……我听闻,当年尊师是败于我六合剑术的‘天地’一决,是吗?”
阿越舔了舔唇角的血渍,歪头看着他。
“能与你的恩师一样败于我临夜剑下,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远处阴云低垂,隐隐有电光乍现。山巅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片迷离昏暗。
六合招式再度变换,就见虚实之影,阴阳之气,日月之辉碰撞交汇于这翻覆的“天地”之间。
顷刻天崩地裂,让那困于牢笼的生灵无处可避,无路可逃。
阿越方才解开穴道,已释放出体内最后的力量。她不再躲避,迎上致命危险,纵身一跃,越过了十载光阴。
尘封于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化作流光纷纷向身后散逸。
病入膏肓的师父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越儿,为师要走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这么多年,我执念深重,就是不肯认清事实,到头来终于明白,无名之剑不可能胜过六合……为师错了……越儿答应为师,从此自在闯荡江湖去罢,莫要寻那六合传人,你……听见了吗?”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以为你有多厉害!”妘谦红了眼眶,紧紧握着她的肩头,“你打不过薛缜的,一切也不会因为你的刺杀而有所改变,你若是去了便只是送死,除此之外毫无意义你明白吗?”
我听到了,我明白的。
可我阿越是个自不量力的疯子,我随心所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所以走到今天,全是我自己的选择。
后悔吗?
呵,怎么可能,我痛快极了。
她的眼角落下泪来,和脸上的血迹混在一起,被剑风劈散。
苍穹碎裂,血海落潮,那天罗地网的脉络纠集之处,遥远的星辰光芒骤显。
与此同时,破晓与临夜重重相撞,犹如地崩山摧,天地为之震动。摩擦间,十字交叉火花四射。破晓寒光大盛,死死咬住临夜剑刃,发出一声极其尖锐而凄厉的长鸣。
在场众人来不及捂住两耳,只觉那声音如同长针刺入脑内,登时头晕目眩,恶心难耐。
胡祥正感到胸中莫名有热气翻腾,转眼竟见笼中的黑乌鸦暴躁地挣扎起来。
“瑞儿?你这是怎么了?”
乌鸦胡瑞似乎听不见他的话,一个劲地往笼门上撞,吓得胡祥不得不打开鸟笼。
胡瑞动作极快,躲开胡祥的手便振翅高飞,在他头顶盘旋着张嘴大叫。
“参见主上!参见主上!”
正与阿越相抗的薛缜瞳孔骤然放大,映出少女那猩红双目。
凤……魂?!
胡祥身前桌案翻倒,酒具果盘哗啦啦摔了一地。始料未及的变故让他这老狐狸也惊慌失措起来。
妘谦手里攥着锦帛,错愕地望向台上。
就连远在阁楼内沉睡的扬王姬衡也惊醒过来,继而头痛欲裂,干呕不止。
人们甚至来不及追究异状缘由,更加匪夷所思的景象便接踵而至。
陆承率先望见远方山林里飞出来了什么东西,黑压压的连成一大片朝这边涌来。
“鸟!是鸟!”有人惊叫道。
“天哪,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鸟……”
又一声清亮的鸣叫自深涧传来,就像是在回应方才的剑啸。
姬衡放眼窗外,正好看见那道雪白的影子飞上山顶。
白孔雀拖着长长的尾羽展翅翱翔,带领身后无数鸟儿在演武台上空持续盘桓。
“这是……百鸟朝凤?!”陆承差点惊掉了下巴。祝黎同样目瞪口呆。
在一片惊叹声中,唯有薛缜如临大敌。他挣开破晓,握剑的手竟止不住发抖。
阿越后退数步,气力耗尽,仰面倒下。
薛缜竭力平复剧烈的喘息,刚才那一击着实用去了他全部功力。这该死的女人,如果不是凤魂毒发,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挡下。
他环顾四周,可惜的是,众人皆被百鸟朝凤的奇景吸引了目光,没人见证他击败对手的那一刻。
说得好像这结局很光荣似的,薛缜自嘲地想,他可是差点要被这女人给逼疯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难缠而顽强的对手。
真不愧是又一个……凤魂毒的宿主。
“呵……”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轻轻的一声冷笑响起。
薛缜不禁毛骨悚然,上前看去,看到那几乎不成人样的少女……她的胸膛还在起伏,眼睛也还睁着,眼中仍有笑意。
薛缜大惊,二话不说就要举剑刺下,却不料如此小的动作竟导致胸腹猛烈震荡,经脉全数阻滞,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吐出。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不可能……
他记忆飞速运转,这才想起两剑相接的那一刻,似乎有道非常微小的剑气刺入了他的巨阙穴。
阿越躺在地上,定定看着他,气息微弱得笑不出声。
薛缜只听她用魔鬼般的气音对他说了最后的话。
“我还活着……可你若再动一下,就会死。”
“是我赢了呢。”
白孔雀还在空中滑翔,漂亮的尾羽后面是散去乌云的晴空。鸟儿用影子拂过阿越的面庞,她笑着闭上了眼,意识坠落深渊。
薛缜随之倒下,满脸不甘。
胡祥最先回过神来,只消几眼就看出端倪,奔至演武台边,在裂纹处贴上一掌,不堪重负的石台终于轰然崩塌。人们这才发现比试已经结束。
……
周敬王十年,十月三,扬国隐鹓阁统领薛缜大败虞国剑客阿越。
可惜比试结束时,演武台意外倒塌,薛缜亦负伤昏迷。
自此,虞国彻底归降。
(第二卷烈夏熔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