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句话在,阿越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最后,但她并不天真地以为薛缜会信守承诺。她只是要给对方施加压力,尽管当前那压力轻如鸿毛,可拖的时间越久,就越能逼近对手的心防。
她必将输得惨烈,却也绝不会让薛缜获胜。
咱们,走着瞧。
临夜出鞘之际,众人皆心神震荡,阿越亦如是。
不愧为传说中饱饮鲜血的凶剑,其煞气令天光都似乎黯淡了些。
乌黑的剑身约成男一臂之长,剑气则可延展三尺有余,掀起不远处少女的衣襟,满满威胁之意。
薛缜将剑直立,刃尖前倾,呈竖劈之状,此即六合剑术出招前正式的起手式,纵然傲慢,他也没忘了这剑客交锋之礼。
阿越同样礼待,以无名起手之姿,平置破晓于身前,从她的角度看去,两剑正为十字交叉,好一个横平竖直,截然相反。
鼓点细密低调,持续三个呼吸,继而砰然巨响,编钟随之齐鸣。交战序幕开启。
席间人兴致勃勃,皆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心道要好好见识一番绝顶剑术,却只见黑白双影纠缠一瞬,天昏地暗,倏而如雷电撕裂浓云,复见日出。待反应过来时,两方已斗过一轮,未分胜负。
场内犹如被飓风席卷,地面由中心向外凌乱裂开无数道剑气挫痕。几丈之外,宾客桌案颤抖不止,胡祥瞥了眼手中杯子,晃动的水面倒映出他逐渐凝重的神情。
距离是由阿越主动拉开,外人眨眼之间,她已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薛缜调起得太高,只想速战速决以显利落,刚一上来就是杀招,取自六合四诀之“虚实”。那曾在阿越脑海中回忆千百遍的招式,直到今日她才知晓真正的它有多么强悍。
无怪乎当夜那名刺客漏洞百出,无怪乎六合剑术失传。这被列为初级的剑诀,便已是难上加难,非万里挑一的绝佳资质而不可习得。
原来所谓“虚实”并非惺惺作势、真假难分,而是百来道剑路揉为一式,皆为真正!将内力运转、肢体协同瞬间发挥到极致,一次攻击,百般变化,任何一路只要击杀对方,便是“真”,其余就沦为陪衬。因此,出招之际并无多余考量,哪怕是方羽的“鬼游”也难以逃开。
阿越血气上涌,呼吸间只觉胸中烧灼。虽然早有准备,起初就以躲避为先,但方才的逃生步法,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也许是碰巧撞上老天闭眼的瞬间,也许是人在生死关头能够爆发潜力。
无论如何,她会感谢每一次活下来的机会。
薛缜五指摩擦着剑柄,唇角挑起淡淡浅笑,讥讽道:“我竟不知,原来这十年,无名的长进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功夫,真叫人诧异啊。不过想想也对,曾经被吓破了胆的家伙,不得学点保命技巧,才敢再来挑战么。可是阿越姑娘,难道你就是想一直用这小贼逃跑的拙劣本事,在决斗场上表演杂耍吗?恐怕,也拖不了多长时间吧。”
阿越平复呼吸,回之以同样轻蔑的笑容:“六合剑术也不过如此,薛统领连必杀之技都落了空,您看起来也懊恼地很呢。”
“呵呵……我念你女流之辈,且年纪尚小,想给你个痛快,可惜啊,你不懂珍惜。”薛缜微微抬颌,略带玩味地打量起面前少女,如恶鬼低语一般慢慢吐出话来,“你既执意自讨苦吃,那便别急,我会让你好好尝尝,何为凌迟之苦!”
话音未落,薛缜双眸森寒,内力骤增,剑锋眨眼便至。阿越内息尚乱,闪避不及,左肩一片血雾迸出,染得日光也瞬间猩红。
她紧了紧喉咙,压住痛声,不看伤处也知道必是皮肉已被削下一块。凶神恶煞当前,真是丝毫大意不得。
敌人不留她任何喘息机会,剑招密集如雨,直往遍身打来。
阿越只觉眼熟,心间还未明了,身法便已先变化,腾挪回旋百来步,才堪堪接下数十路攻击。雪刃震荡出刺目的白光,她握剑的右手虎口已裂,五指骨缝磋磨得僵硬疼痛。
对方的攻击不如方才那样迅猛刁钻,然而内力如昼夜相继,阴阳轮替,竟能持续不断。
此乃真正的“阴阳”之式,每每出剑皆附有剑气,沾之不逊于白刃相接,或炽烈或阴寒,噬肤入体,搅乱脏腑,一旦不慎使穴位受触,则摧枯拉朽,立时经络寸断,爆体而亡。
更可怕的是,所谓的“阴阳”不只在于剑气迥异而难以防范。正如阿越此刻所面对的,这剑诀所依赖的内功竟然能够两相调和,而达到绵延不绝。
不,这不可能……有违自然之法。难道六合剑术真可比拟鬼神不成?
阿越的动作尽显颓势,周身血痕不下十处,但还未及要害。
在围观者看来,这小姑娘似乎只差一次微小的失误,就将被乱剑碎尸万段。如此境遇,很难不激起对手乘胜追击的欲望。
然而,她在伪装。
疼痛使头脑愈发清醒,阿越明白,如果要成功用出那一险招,必须在薛缜展现内力的当下,摸清他的功法运行。
她不相信对方的力量真的无懈可击。要真这么厉害,当年慕海一人抵千军万马足以,何必还做什么将军。
为今之计,只有以血肉换取敌人的松懈,才有机会寻到破绽……她只求,在被削成白骨之前,找出制胜的关键。
薛缜先前以“虚实”见识了少女异常灵活的闪避身法,虽笑其为雕虫小技,但也意识到这小丫头不同寻常。
因而在使出第二剑诀之际,他并无保留,一是觉得自己方才确实轻敌,被阿越言语刺激后,开始认真起来;二是因为“阴阳”诀乃六合内功基石,只有开了此功法,才能进阶至更上一层。并且,内力调动愈充分,随后“日月”、“天地”两招则愈强大。
能迅速将阿越置于死地当然最好不过,可若再有意外,也不妨用出下一式,“日月”当头,碾死这小小蝼蚁,照样威风。
缭乱剑影之中,不消几个回合,他已逼出了阿越的无名十二式。
薛缜心间得意,原来让他忌惮多年的,不过是如此拙劣的剑术!
见阿越节节败退,他不由嗤笑道:“怎么,黔驴技穷了?”
“呵。”阿越冷笑一声,张口就有鲜血自唇角流出,那笑容牵动脸上的血丝,看起来竟妖艳无比。
“那可未必,薛大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