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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血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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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前战况正胶着,薛缜并不感兴趣,转移了注意力。有手下来报,大鱼已入网,这让他终于兴奋起来。

席间觥筹交错积攒的烦闷急待疏解,看厌了身边众多谄媚的面孔,他竟尤为渴望见到那所谓的无名传人,就像猎人期待欣赏自己将要捕获的猎物。

比起那些装模作样的吹捧,他更喜欢的是这帮家伙亲眼看到六合剑术之强悍与敌人的惨状后,脸上无法遮掩的震撼与惊惧。

唯有剑能给他这样的人带来真正的快感,也唯有剑能令他这样的人得到真正的荣誉和尊敬。

薛缜有些按耐不住,光是想想,他就快要沉醉其中了。

祝黎居敌军之位,缩减兵力至下限,故意以弱对强,与扬国精锐对阵七个回合,无论条件如何变换,竟始终不败。

陆承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若有芒刺在背,鼓声重锤般砸得他内心战栗不止,脑中一片混乱。

他也曾忧虑外患,也曾在军中商讨对敌之法,可那时正值余梁大捷,三万轻兵不费吹灰之力便歼灭了虞军主力,奇胜之下,似乎再强大的敌人都不足为惧。

然而此刻,他却是绞尽脑汁也无法取胜,哪怕是在对方自限颇多的情况下。

陆承心里清楚,纪、楚不论哪一方出兵,都不可能如祝黎所率那般薄弱。可这毛头小子偏偏凭残兵一般的部下,就轻易将他逼到绝境,真是极尽讽刺。

此人恃才傲物,但确实兵法卓绝,远超自己,不愧为兵圣爱徒。陆承腹诽,若是能将其收归己用,则扬国如虎添翼,若不能,则必须斩草除根。

姬衡因病久别沙场,少时亲征的记忆多年来萦绕心头,他何尝不怀念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今时回望,仿若前生一般,不禁悲从中来。

陆承未敢抬头看扬王,面上实在有些挂不住,向侧方瞥去,薛缜眉头紧蹙,目光躲闪,显然也无甚想法。胡祥搓着根胡须津津有味地观战,只是他惯会装傻充愣,看个热闹而已。

又一局惨败,上将军牙关紧咬,脸颊微微抽搐。鼓乐猝然停止,场上鸦雀无声。

姬衡冷冷看着兵卒踏乱的扬楚交界 ,薄唇抿成一线。

陆承知道那是王上愤怒到极点的表现,急忙跪地请罪。

姬衡让他平身,语气出奇地平静,接着轻飘飘地对祝黎说:“好了,寡人姑且认可你,现在,呈上你的礼吧。”

“是。”

祝黎躬身道谢,旋即换位,由他拟掌扬国兵权。陆承则集纪、楚两国兵力合攻。

这次,祝黎明显吃力不少,战局变化莫测,厮杀激烈。在座皆可看出扬军劣势,心间五味杂陈,既不想祝黎取胜,又不愿己方溃败。

陆承同样进退两难,赢也不是,输也不是。纠结之下,他心想:驰骋半生,到最后竟这般畏首畏尾,嫉贤妒能。不说外人,就是自己看了,也难免耻笑!

于是,一横心,挥师总攻,痛下杀招,心间却豁然清明。

“祝姓小子,我倒要看看,此局怎解?拿出你的本事来,若真扭转乾坤,陆某让贤于你又如何!”

“……不敢。”

青年仍是那沉着冷静的模样,凝眸片刻,终于露出浅浅的笑意,半跪于地,郑重在图上落下一指。

观者不明所以,纷纷去瞧。陆承瞠目结舌,呆愣了许久,待震惊过后,才缓缓吐出话来:“妙……果然妙啊……”

姬衡前倾身子,看见划痕遍布的地图——那饱受欺凌的国土,烽火映照之下,城池犹在,山河无恙。

他重重坐了回去,心上悬着的巨石落到实处,感到前所未有地安定。

无论意图如何,这份礼,他很喜欢。祝黎孤傲但机敏谨慎,眼光独到,确有惊世之才。自己持北上的雄心,缺的正是良将。此人建功之心昭然,并精准投其所好,即便处心积虑,也算是雪中送炭,足以让他欣赏。

青年没再起身,而是双膝跪地,静候发落。

陆承恍然,忽然想到什么,问:“有常胜将军美名的纪国中军司马梁青,听闻也曾拜韩武为师。”

祝黎点头:“他是我师兄。”

陆承大喜,当即就想收人,差点失了分寸。

姬衡心中同样愉悦,但又瞟见不远处浑身发颤的虞王,便敛去了笑意,那身影勾起他心底毒蛇般蠕动的怨恨。

他指着妘谦,盯着祝黎,正色道:“杀了他,寡人任你为右司马,如何?”

语出如晴天霹雳,直劈在虞王身上。

妘谦握紧双拳,尚无举动,闻琰则不顾他阻拦,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跄几步,伫立在前。守卫以为他要反抗,纷纷拔剑出鞘。

闻琰望向祝黎,与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淡漠眼眸牢牢相对,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仿佛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内里只燃着即将烧毁自己的,冰冷的火焰。

“良禽择木而栖,我为你高兴。”他说,“我相信祝兄,不会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保住那数千将士的性命。我相信祝兄,也会尊重我的抉择,成全我为国捐躯的美名。”

“……”

见祝黎眼神动摇,闻琰失笑,笑得温和而爽朗。

“当然在那之前,还请允许我也拿出自己不远千里带来的至宝,给各位瞧瞧,否则今日再多热闹,恐怕也不能尽兴。”

薛缜冷笑:什么至宝?你就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也休想让妘谦活着离开,我倒要看你们能拖到几时!

祝黎叩首,说:“请王上赎罪,妘谦虽非旧主,但我于心不忍。而闻琰,更是不能丧命于我手,他乃真正治国之栋梁。”

“呵,祝兄谬赞。”闻琰嗤笑,“土地沦丧,治哪门子的国?”

“……哦?”

姬衡不乏耐心,尤其在祝黎已给过惊喜之后。虞王的手下倒是有些个性,比他们那软弱无能的君主更让人好奇。

“寡人认得你的兄长闻珞。”他故意停顿,观察闻琰的神情,“他很年轻,很英勇。当年,就是他让寡人所率的军队折损过半,使我方初次失利。”

“很可惜,刀剑无眼,他不幸牺牲。寡人亦深感惋惜。你应该知道,最后是寡人亲自送还了他的遗体,并止战三日以表敬意。然而不幸的是,寡人这份心,却被虞国的败类利用,借此扭曲事实,大做文章,为了打压闻家,他们不惜污蔑忠魂为叛鬼。寡人病中听闻此事,也是怒不可遏……”

“……”闻琰讶异于扬王的坦诚,曾几何时,他做梦都想让全天下人亲耳听到这番话,甚至幻想用剑逼着姬衡,要他这个兄长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人,当着数百造谣者的面,证明兄长的清白。

现在,不用逼问,高高在上的扬王如同施舍一般,给了他多年前梦寐以求的佐证。然而,颠倒黑白的同僚都已在对抗中死绝,而满手鲜血的敌人在这里假意慈悲,好不讽刺。

鬼门关前,私怨尽抛,作为闻家最后一人,他将灵魂留在了玉阳,痛的是南疆遗毒千里,恨的是上天保佑恶贼。

“久闻大王脾性古怪,喜怒无常,今日一见,倒是格外爽朗。”他压着心间怒火,笑道,“您既然记得闻某的兄长,想必当年秘事也难以忘却吧?不知山越部族的无数亡魂,这些年可常造访您的美梦?”

为扬王斟酒的婢女不小心打翻了果盘,吓得跪伏在地,抖如筛糠。姬衡拂去案上散落的檇李,只说了句:“下去吧。”

薛缜警觉起来,脊背绷得笔直,像受惊发狠的野兽,随时就要暴起。

只见闻琰不紧不慢地取出怀揣多日的陶罐,打开来,里面赤红一片。

姬衡眉头紧蹙,内心剧烈挣扎,他虽想过千百遍抛却过去,但那逆鳞如心上悬剑,任何时候触动些许,都难免疼痛恐惧。

“你知道什么?”他感到喉头似压着硬石,有些喘不过气,“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侍者受命来取,闻琰瞪着扬王,不肯交出陶罐,一扬手,将里面的东西向前撒去。

“大胆!保护王上!”

刹那间,连卫兵都来不及反应,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数名黑衣人便旋风般将他包围。

剑尖刺入右臂,陶罐陡然掉落,摔碎在地。闻琰咬紧牙关,鲜血迅速洇染白衣。

方才的举动被眼前这些隐鹓暗卫认定为图谋不轨,又或者,他们只想借机杀人灭口。又一道寒光闪过,冷风掠过他的脖颈。

“住手。”

刀刃堪堪停在闻琰喉咙前,暗卫被扬王轻声喝退。

姬衡站了起来,走下高座。看清了方才撒落的东西。

妘谦献上的地图还未收起,只见上面遍布的竟是……泥土,血红的泥土。

他两眼一花,可怕的幻觉再度浮现。恍见这血土仿若邪魔活化,扭动蜿蜒,自南虞苍梧吞噬而来,就要张口吃下整片江东之地。

薛缜急忙上前,扶住身形不稳的姬衡。临夜落在座旁,而袖口的暗器已蓄势待发。纵然不屑于使阴毒手段,但只要对自己不利,就得让闻琰及时闭嘴。

祝黎察觉薛缜的细微动作,欲上前提防,却被陆承悄然拦下。

“迈出这一步,前功尽弃,老弟可想清楚了?”陆承声如蚊鸣,语重心长,“你志向高远,莫被人情世故拖累啊。”

“……”

闻琰微微颤抖着跪倒,忍痛用双手捧起些土,递到扬王面前,含泪而笑。

“这就是……就是我送给大王的礼物。苍梧山谷,大泽虫沼,您可有印象?这是那附近的土壤,遭山中泄露的剧毒浸染,已具有极强的侵袭腐蚀性。”

“你想用它毒害王上,我必将你千刀万剐!”薛缜厉声说。

姬衡怔怔地看着那抹血色,闻到从中散发的腥臭味,喃喃道:“那里的土地,都是这般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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