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梦吗?还是真实?掐了掐虎口,并没有醒。
“我、得、回去一——下。”钟暾垂下手,艰难塞进衣兜里,声音听起来沉静得像一汪死水。
夜太安静,即使是听筒泄露的一点点声音,也足够听清。程如箦脸色同样变得苍白,伸手扶住钟暾的手臂。
“我陪你去。”
钟暾没什么表情,只是眨了下眼睛,过后又点点头,喉咙动了动,半晌,挤出一声轻轻的“嗯”。
她的身体在抖,即便已经握紧了拳头,依然止不住。
两人无言,调转步伐,并肩往回走。
天空下着小雨,雨丝在路灯的光幕中一闪一闪,像无数流星划过夜空,又消失不见。据说每一个人离开,天上都有一颗流星划过。
生命夜空里的划痕,拖着长长的光华却转瞬即逝,留下永久的黑暗和寂灭。
先前某一瞬间她感到有什么划过心口,只是它太锋利,无法产生痛觉,只觉得怅然若失。
“明天有课,你早点回来吧。帮我请个假,大概一两——四天吧。”走了一阵,钟暾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只是还微微颤抖着。她的声音有些滞涩,语气却平静得不起波澜。
“好。”
“下个月你有很多考试。”
“嗯。”
“你要好好休息,而且——”
“嗯。”
空气忽而陷入岑寂,钟暾脚步放缓,程如箦忧心地看她,看她身体缓缓向前倾倒。
“钟儿!钟儿!”
钟暾的身体陷入一片柔软。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
再次睁眼,入目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白白的,此外一无所有。
钟暾微眯着眼,在记忆还未追上视觉的这段思绪真空里,感到了一阵巨大的幸福。
嗅觉渐渐苏醒,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伴随着昨夜的雨,飘进她的脑海里。
她终于还是被回忆击中,之前那一丝幸福就像夏日残雪,顿时消散如烟了。
床边坐着的人是林长清,定睛仔细一看,还是林长清。
昨晚那样的不真实感又一次笼罩着她,使她神思恍惚。
妈妈不是在榕城吗?怎么会坐在自己床边。自己为什么在医院里?小四去哪里了呢?
所以现在是在梦里吗?那昨晚也只是一场梦吗?
钟暾稍稍侧头,看着闭目养神的林长清,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反倒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中她余光瞥见床边支着一颗脑袋,发丝横斜凌乱,睡着了。此刻被巨大的动静吵醒,猛然抬了起来。
“你醒啦,”程如箦刚醒仍有些懵,急切凑近了,漫无目的地上下查看钟暾的状况,替她轻扫着胸口,“哪里不舒服?”
四目相对,钟暾清晰看见了她眼中的血丝,还有眼睑下淡淡的淤青色。
钟暾望着她,摇头,眼神短暂地失焦。
以前的程小四是有熬夜天赋的,即使失眠,第二天看起来仍然没事人一样。
“医生说你是疲劳过度……”程如箦说着,抿住唇,不说了。“阿姨,我去叫医生来。”
她站起身,用手指快速梳着头发将之扎了起来,跟一旁的林长清打个招呼,大步离开了。
钟暾懵懵地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门边,现实感一点一点又回到了她的脑海。
林长清坐在床的另一侧,垂眼看着女儿,伸手轻覆上了她的发顶。
“好了,既然醒了,就起来吧。吃完早饭,我送你过去。”她说话时声音同样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起伏。
“妈,你怎么回来了?”
如今林长清与钟家没有太多来往,即使是为了参加葬礼,也不必这样披星戴月吧。
“昨天刚好过来出差,事先没告诉你。没想到——”林长清看了看窗外,雨后树叶新绿,闪着动人的光泽,这情景更使她有些怅然。
钟暾点点头,视线跟着看过去,想着林长清刚刚的「送你过去」,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
过去哪里?
答案很明显,是钟家老宅。老一辈人讲究叶落归根,葬礼,会在那个山环水绕的古朴宅子举办。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要回去了,却是为着这样的原因。
昨晚陪她一起吃掉一小块苹果的人,或许已经在那里,安静又冷清地等她归去。
这一天早晚会来的,她此前就已看到了结局,在战战兢兢中等着这一天,又恐惧着这一天的到来。
如今,竟然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轻松。
望着天花板,钟暾轻轻“嗯”一声,不说话了。思绪随着视线的虚化,跟着模糊、轻飘。
她曾经以为,这样的一天到来时,自己一定承受不住,会崩溃大哭的。
如今躺在蓝白条纹的病床上,呼吸着不同于往日的气息,静静地回想,心里却并不感到很悲伤。
一切都是淡淡的,淡淡的离愁别绪萦绕心头,还有淡淡的遗憾,暂时分辨不明从何而来。
这幅模样落在林长清眼里,是憔悴麻木的。她用指腹轻揉钟暾的头,想说的话变成了反义词:“累了吧,那再睡会儿。”
“不了。”钟暾摇摇头,撑着身体坐起来。
程如箦跟着医生回来了。
“怎么起来了?”她快步走近。
“没什么事,放心。你回宿舍再睡会儿吧,昨晚也没怎么睡。”林长清走近,看了看程如箦的脸色,很差。
“都要好好的。”她轻声补了一句,声音小到钟暾几乎听不见。
“好……”程如箦心中一动,看向林长清的眼睛。她发现,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不是疏远客气的问候,而是认真的嘱咐。
她只得点点头,却仍有些不放心,看了眼钟暾。
“我在呢。”林长清拍拍她的肩。
“好……”
“我等会儿打电话给你辅导员请假,医生检查完了就起床吧。我先送她出去。”回头对钟暾交待几句,便留下她和医生,轻拉着程如箦的手腕,出去了。
“我走了……”程如箦临走前回头望了望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钟暾还想说点什么,到头来什么也没说。
病房内安静下来,医生沉默地检查,随后在本子上简单记录着,收起笔,顺势别在胸前口袋。
她伸手在白大褂的侧袋里掏,然后放在钟暾手心——一颗巧克力。
“小姑娘,要注意多休息。你等下就可以出院了。”说完,转身离开了。
钟暾摊开手,看着包装纸,无法抑制地发起了呆。
忽然想到那团苹果皮,她猛地翻身,探手一把抓过自己的外套。她隐约记得昨晚将之放在衣兜里,忘记许愿了。
然而除了大衣口袋沾染上几点果汁氧化后的棕黄痕迹,哪里还有苹果皮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