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轻描淡写,萧奕珩只觉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不到他生得一副文质彬彬,举止风雅的模样,竟能逼退那只凶煞的蛟龙。
其实若在平时,以连澈的修为想要降服那条蛟龙并非难事,但那日他本在倾云宫潜心炼制丹药,因流光佩之故,忽然间感应到萧奕珩似乎遇到了危险,遂不得不强行中断法术赶去东海,这一中断不仅让他数个时辰的心血白费,更是引发术法反噬,伤及自身。
好在那蛟龙道行尚浅,连澈手持奈何剑与其缠斗了一柱香时间便将其逼退,最后蛟龙蹿入海底不见了踪影,海面上才恢复平静,连澈本就不轻易杀生,又心系萧奕珩的安危,这才放了它一条生路。
萧奕珩道:“救命之恩我来日必定涌泉相报,只是眼下另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还望阁下出手相助。”
于是萧奕珩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与他听,包括临行前紫宸宫中的种种情形也描述了个大概,言辞尤为恳切。
而连澈只是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词,他当然知晓萧奕珩此行的目的,从他夜潜国师府那一次的言语中便不难看出他是铁了心要争太子之位。
本来连澈是想等时机成熟之后便带他远离红尘是非,如今看来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萧奕珩既然想要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那他也只能陪他经历一场宦海沉浮。
萧奕珩见连澈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亦冷冷的,以为他不愿施以援手,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像他这般避世不出的人定是懒理凡尘俗事的。
“只要阁下愿意施以援手,我陈国必有重谢!”为表诚意,萧奕珩站起身来,对着他信誓旦旦道。
闻言,连澈以手托腮,眼眸微抬,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看他:“你能给我什么?”
其实话一说出口萧奕珩便有些踌躇,他能给他什么?无非是荣华富贵、金银财宝这等俗物,可此人谪仙般的身姿,清冷得好似月上轻烟,又岂会在乎那些?
此时连澈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他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上,只是停留了那么片刻,萧奕珩有所察觉之后背上忽然袭来一阵凉风,他误以为连澈是看上了这枚流光佩,遂断言道:“你要别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唯独这枚玉佩,不行。”
连澈见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好像生怕自己抢了他的玉佩,唇角轻扬,但笑不语。
那时的萧奕珩无论如何都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这抹笑似乎意味深长,不像喜悦,不像暗讽,不像无奈,亦或是诸般情绪都有。
连澈从容地抿了一口茶水,旋即缓缓起身往前走了几步,面朝琼华泽极目远眺,清风徐来,吹拂着他的墨发和衣袂,良久,他淡声道:“千百年来,远赴东海探访瀛洲的人犹如过江之鲫,所求无非就是长生不老,治病良方,可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法则,凡人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即便是九重天的神官也不能轻易干涉,否则命数便乱了,为了不打破平衡,我只能斩断瀛洲和人界的联系,也正是如此,多少人想探访瀛洲都无疾而终。”
萧奕珩听了这番话后良久默不作声,心里暗忖眼前此人的模样分明是个极为俊美的青年,但依他所言他似乎活了好几百年,实在是匪夷所思,而他既然遗世独立,此番又为何要救他?他究竟意欲何为?
就在萧奕珩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连澈又道:“你父皇命数已尽,若要强行为他续命便是逆天而行,如此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现下还不好说。”
萧奕珩一介凡人哪里领悟得到其中真意,再者说,即便真会遭到什么“天谴”他也顾不得,只盼此番九死一生能求得灵药,因此坦言道:“多谢阁下肯告知这些,但父皇的生死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以我不远万里赴东海寻医问药,阁下在这海上仙山避世千百年,却也不忍心看着我们一行人葬身东海,不是神明却如神一般怜悯世人,既如此,我斗胆恳请阁下再次施以援手,赐予良药,我以陈国皇子的身份起誓,来日阁下有任何所求我都有求必应。”
他这一番话犹如与人博弈,落子无悔,丝毫没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话音刚落之时,萧奕珩似乎听见了一声轻笑,轻若尘埃,风吹即散,旋即便见连澈转身回眸,带着似笑非笑的语气道:“当真有求必应?”
萧奕珩抬眸的一瞬间目光与之交织,仿佛坠入一片茫茫雪原,却也并不觉得冷,只觉他的眼神干净而又纯粹,似池中莲花一般不染纤尘,不由得有些痴迷,定了定神道:“是!”
连澈道:“既如此,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要你做一件事。”
萧奕珩喜出望外:“莫说一件,就是十件也不在话下。”
“你不问我要你做什么就夸下海口,当心覆水难收。”
萧奕珩迟疑了片刻,连澈这话倒如醍醐灌顶,若是真让他上天入地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见此人一派仙风道骨,清冷如烟,不像是会故意刁难自己,便毫无顾忌:“阁下且说要我做什么,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连澈淡淡道:“我暂时没想好,待我想到了自会告诉你,到那时,殿下可不得反悔。”
反悔二字萧奕珩已听不真切,只觉这声“殿下”实在是太熟悉,太像夕泽的语气,不由得心神激荡。
连澈从他的神情中瞧出了端倪,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侧过身子。
方至此时凭空传来一把清越中带着三分戏谑的声音:“哟,我这是来得早还是来得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