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好问题。
陶初然也曾困惑,也曾无数次思索过。当然从她专业的角度上看,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她本人也曾见过许许多多死亡的案例,出生、成长、衰老、死亡,生命的轮回是自然的规律,在没有人为干扰的情况之下,死亡是所有人最后的归宿。
但总有人贪求生而抗拒死。
玄络看她不语,意识到她可能并未想过这样的话题。死亡对于公民来说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面还能有做文章的地方。
“如果一个公民,能够无限地分出无数个自己,其中一个消失了,那么它算是死亡了吗?”
玄络这样问她,说得不能再直白。
某些单细胞生物通过有丝分裂进行繁殖,以此取得长久的寿命。这样的生物,陶初然知道很多,也研究过很多。草履虫、水螅,某些藻类、菌类,以及少数水母,都能够做到这一点。
它们通过无限的生来对抗无限的死,在动态中达到永生。
海月……也是这样吗?
被遗留在刑狱的尸体只是他的一部分,是无数个“他”的其中之一。如果这样,那么消息能传递回去就不足为奇了。
那么海月是否是真的死了,也不能完全确定。
看到陶初然在思索他的话,玄络就知道她应该会明白他的意思。
“往常极少数公民能做到这一点,而且也不是无限制分化。现在身奉追求万众一体,想要融合进王的身体里,自然自己要先融合。身体融合了,意识还是散的,再分出来也不是难事。”
公民之间的蚕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在陶初然来之前,这里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但是吞食之间总有规则,强的打败弱的,弱的丧失意识。但是现在许多身奉自愿献身,同级别相互吞噬,谁的意识占了上风就不太能确定了。
分分合合,这催生出了许许多多的形状迥异的“怪物”,状态也难以稳定。
就好像几块颜色迥异的橡皮泥揉到一起,在变成颜色中和的大橡皮泥块之前,总是要搏斗一番的。在这期间,哪怕分出去几块小橡皮泥也不碍事,总归影响不了什么。
“海月在身奉当中并不算实力最强的。但奉者现在已经只剩下了他一个。在他之上,还有祭司章纹。”
这是个更难对付的对手,尤其他还有两个超甲级相助。
玄络之所以如此狼狈地来到刑狱,当然也是拜他们所赐。
“陶桃,”玄络话音一转,郑重地叫了陶初然的名字,“还没有正式向你介绍过我自己,我是玄络,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陶初然并没有对他说过自己来自缠丝坊,但是为了真实,她早就在系统当中伪造了自己的全套档案。她并不意外玄络会去翻看档案,这是缠丝坊的一贯做法。
乙级并没有直接面见坊主的能力,更何况玄络出现时,大多数时间戴着面具,站在女王的阴影当中。因此不认识他的公民也很多。
陶初然点了点头,有些怯懦地离他远了些。
在缠丝坊内部,玄络的名声也算不得太好。在有刑狱之前,是五门之长承担了断罪官、行刑官的职责,陶初然的举动符合她的人设,当然也是她真正想做的。
互相知道了名字,就代表着玄络真正把她看进了眼里。这对陶初然来说并非是个好消息。
“我不管你之前对第二军做了什么,”玄络眼眸沉沉,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上位者的气势,如果是真的乙级公民,在他的压迫下甚至难以站直身体,“你绝对不能加入辉光教,无论是身奉、神奉还是行奉——”
“背叛我与缠丝坊,就相当于背叛女王,我会杀了你。”
玄络说完了他想说的话,看着陶初然在他的威胁下抱住双膝,瑟瑟发抖,心里莫名有些不太舒服。但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一去究竟是否能回来还未可知,他也不想在此时横生事端。
“今天的事,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玄络最后提醒她,“如果你相信王会眷顾刑狱,就要一直相信下去。”
他说完就要走。陶初然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捏住了他的斗篷边缘。
随着他转身,斗篷被空气微微撑起,他感受到了身后小到可以忽略过去的力量。他又一次想起了女王,因为王的反抗往往也是这般弱小。
“嗯?”玄络转身。
光脑屏幕上的字符出现又删除,显然面前的人有些纠结。但女王的近侍们在长久的锻炼中都很有耐心,所以玄络甚至没催她,就这么等着她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