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官林
官林署里,转运使曹臬正在细细品味手上刚到的古汝窑瓷,一边闻着茶香。碾好的仙豪绿,仆人用滤好的露水煮沸后,冲入茶瓯,是时沸声腾涌,清雅扑香。一块竹泉仙豪茶饼,便是三十两,这位曹大人有个喜好,嗜茶,尤爱闻茶,即使不入口,也时常煎茶闻香,几十两的名贵茶饼也仅仅用作添香之用,此等讲究,是谓不俗。
文火慢煎,兴味甚浓。
匆匆赶来的副使王祐瞧曹臬心情尚佳,便轻声道:“大人,我刚在街上瞧见提刑司刑狱官卫峋了。”
“什么?”曹臬腾得坐起,险些摔掉手上的汝瓷,堪堪放定后,才缓缓问道:“你没看错?他来干什么,公差私差?”
王祐点头:“确实是他,前年他来肃州奉旨杀人时,我瞧的真真的不会错。今日在街上,我瞧他面色不大好,身后跟了个小姑娘,又问了几个人的话,等他走后,我才打听得知,他是问进山的事儿。”
“进山?”曹臬皱眉,“这个时节,他要进山干什么。”他似乎是考虑到了什么,脸色冷了下来,压着声音道:“会不会跟官林署有关,这木头的事儿,你我可是压的死死的,提刑司从来只为陛下办直差,莫非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王祐道:“这上京也没给咱们透风,想来应该不是?”
曹臬倒是目光深沉:“陛下口含天宪,即使多年不朝,但大权也未旁落,倘若卫峋当真是为这事来的,得尽早做些打算。”
“你我这样的官,在肃州还算那么回事,进了上京,你我连个得宠的阉宦都不如。”
“你可还记得云伯奚,多少人想进那云家府邸,拜帖都送不进去。那年进京述职,我还是贿赂了不少人,方才能在老云相的寿诞宴席上见过他一面,连话都没资格说,入席都没有位置,也还得恭恭敬敬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作揖行礼。这么大的能耐的一个人,仅仅三十六岁就能登上相位,如今也不是落魄归乡,变革作废,可见这上京的官也不好做。”
“他能囫囵个从上京出来,你我若是真被提审进京,怕是连全尸都出不来。”
沸水咕嘟咕嘟顶着茶盖,被曹臬拿起倒扣在桌上:“这山能不能进,还得看天。咱们这上许郡的山可不比外头,悬崖峭壁,密夹江流,万仞之下风波汹涌,山势又险又绝啊,能在上头活的,可只有沉松木啊。”
“也是时候,去为这位刑狱官接风洗尘了。”
*
官林署,内院。
清音点点。
卫峋皂靴踩在玉石上,正立在一处松景旁,颇为不耐烦地叮嘱季沉:“官林署是陛下亲设,专门为沉松木转运的,进山路都让这些人设有关口,你我要进去找李淮屏,必然要跟他们打交道,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一会儿你什么都不要开口,问你什么你也不要答,更不要在席面上发疯,听到没有!”
“就像刚才,那个曹臬,你不要再管他是不是买到假茶了。”
“哦。”
“还有那个瓷瓶,人家说是几百年前的古董,你不准再说是上个月的了!”
“哦。”
“不准再问人家是不是在讽刺你了,那叫客套,你分不清的时候可以悄悄告诉我,我来回答你。”
“哦,那他说你年轻有为,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多少女子怕是见你就要被羞煞了,是讽刺还是客套呢?”
卫峋:“这个你不要管了。”
“哦。”
而另一头,曹臬正用帕子擦着汗,对桌子上陪酒的人道:“你们说,刚才上差是不是在给我下马威。”
“他带的那个小姑娘,句句话都在挑衅。”
“莫非我真的摊上事儿,他连提点几句都不愿意,反到让一女子来羞辱我。”
年过四十的曹臬衣衫已经湿了,那个小姑娘不太多话,但每说一句,他的心就凉一分,背上的汗就多一层,连夹菜都不太稳当。
曹臬拿出自己珍藏的古瓷献给上差。
季沉:“假的,你上当了。”
曹臬将十分难得的雾行茶给上差添上。
季沉:“不好喝,你被人骗了。”
曹臬故意想拉近些关系,称赞季沉天真童趣,率性任情。
季沉从来没听别人这么说过,很认真问道:“你是在讽刺我吗?”
曹臬端酒杯的手不自觉的颤抖着。
季沉很热心:“你是有些冷吗,酒要撒了。”
卫峋在一旁满头黑线,咬到了舌头,钻心的疼。
卫峋把季沉揪出去了。
门外的卫峋浑身酒气,被风吹的稍微清醒了些,季沉却关心道:“望江县衙以前有桩案件,公公状告儿媳杀夫,其实那个人是前一晚和友人喝酒喝的太多,堵住了气管,在床上窒息而死。”
“所以今晚,我会进去看看你,你记得把亵衣穿上。”
卫峋:“……”
“我谢谢你。”卫峋咬牙切齿。
要不是因为李淮屏,他真的忍不下去了,按照今天上许郡民的说法,长着沉松木的那片山林多为插天峭壁,连峰叠嶂,人迹罕至,难不成李淮屏当真隐居在那了。为此他不仅要忍受季沉的伤害,还要时时刻刻提防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少年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