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人气息奄奄,血泊印衬着他漆黑的双眸,渐渐暗淡下去,伴随着声音嘶哑虚浮,已经吐字艰难。唯独能做的就是想伸手,抓住眼前人的衣摆。
他正在发烧,浑身滚烫,已经分不清来人是谁,见对面的人停步,他强撑着的意识也逐渐溃散,紧绷着的神经再也坚持不了。
只剩混沌中的低语呢喃。
“母亲,别丢下我。。”
“你不是说,会回来接我的吗?”
“你开开门行不行,峋儿真的知错了。”
“我真的错了——”
卫峋的面容很年轻,褪去往日里的桀骜,薄唇紧抿,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地,语调里带着哀求。
季沉几乎是下意识思考,作出了几种假设。
救,等他醒过来,自己再吃一顿鞭子。
救,等他醒过来,把她抓进所谓的提刑司。
救,等他醒过来,追杀他的仇家也来了,大家一起死。
救,救不活,把他在就近的野地随便刨个坑埋了。
不救,他会被野狼叼走,必死。
不救,他会被仇家追上,必死。
不救,无人搭理,曝尸荒野,必死。
李淮屏看都不看,转身回头对着季沉道:“走。”
季沉立即应答:“好。”
两人抱着柴回去了。
*
不多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庙外挂着的生锈铃铛叮当碰撞。
卫峋躺在火堆旁,做的梦断断续续,说的话也语无伦次,毫无逻辑。
他肩上一道贯穿伤,腹部中箭,箭头带刺,和衣袍粘连在一起,嘴唇越发的苍白。
按照李淮屏的要求,季沉掏出腰上的剪刀,顺着箭矢将周围的衣服剪碎,露出里头的肌肤。
李淮屏按着卫峋,将他牢牢箍在地上,示意季沉动手。
季沉也不多等,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将箭矢外面的哪一截剪断,用刻刀将周围的小刺挑了出来,手指轻压在卫峋小腹上头,迅速将箭簇拔了出来。身下的人在梦里疼的抽搐,被李淮屏死死按住。
箭上有毒,附近的皮肤已经微微发黑,季沉开始清创,将那已经快要成腐肉的地方挖去。
后又拿起针线,进行缝合。
她的手很稳,没有一点颤抖。
卫峋疼的冒汗,不停挣扎,李淮屏便从怀里掏出了上次船上季沉给他的那瓶散机药,捏开他的嘴灌了下去,方道:“才想起来还有这个。”
怀里的人逐渐不动,彻底昏死过去。
季沉丝毫没有受干预,垂目聚精会神地缝合伤口,熟练的不像是第一次。
李淮屏看着她弯着腰一丝不苟,对周遭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几滴蹭到脸上的血也并不在意。
她很聪明。
聪明的不像话。
他只嘴上说过一遍,她就能明白,连问都不用问他,拿起背后的刻刀就道:“能开始了吗,我的刀很快的。”
做事干净利落,丝毫不逊色他们这些拿剑人的手。
怯生生的面孔下透着坚毅。
*
到底还是救了。
季沉当时拉住了李淮屏的衣角。
李淮屏俯下身,关心问她:“你晚上会因为这件事睡不着吗?”
季沉乖巧点点头。
李淮屏语气颇为慵懒,但没有一丝不正经,反而颇为重视她的意见:“这确实很重要,听你的。”
他杀过不少人,也旁观过不少事情,如今他并不想伤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
李淮屏回去将卫峋扛在肩上,搬了回去。
在转身刹那间的良心谴责之下,季沉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她把卫峋身上所有的武器都扔了,顺带着给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见他不吞下,就抱着他的头使劲儿晃了晃,才看着怀里的人喉结艰难的滚动。
季沉才想起来,那丸药就比杏核小点儿,忘记掰了,还好没噎死。
季沉觉得,再不救,她身边就两个死人了。
“书上说,你这样的人都是行侠仗义的剑客。”季沉如是道。
她走在前头,说的很郑重。
李淮屏:“我不是。”
季沉背着柴没有反驳他,也没有信他的话:“我自己能看得到的。”
“不用书上怎么写。”
*
昏睡中,卫峋只觉得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放上了他的额头,又突然消失,越发烫的难受,不满意的哼唧一声,就被捂住了嘴。
季沉觉得他很吵。
卫峋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夜。
他睁开眼睛时,正对上一双幽幽的眼睛,她一个人站在一尊神像前,外头的风吹的很大,破窗摇摇欲坠,挂在神像前面的经幡被风裹着到处翻飞,地上的杂草也被卷到空中,伴着灰尘纷纷扬扬,那个女娃一动不动,站在阴影中佝偻着背,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他,小脸苍白,毫无血色。
“你是谁。”卫峋沙哑着声音问道,顺势寻找自己的剑,摸了一番身上却是干干净净。
“我的剑呢。”
卫峋每说一句话,小腹和肩上的伤口便被撕扯着疼痛,他掀起衣服,里头已经被包扎好了,身边还摆了不少瓶瓶罐罐,他随意打开一瓶,都是些止血疗伤的药。
“是你救的我?”卫峋又道。
对面的人依旧不吭声,站在黑暗中,连呼吸都听不见。
卫峋从枯草中起身,费尽力气靠在墙上,伤势重的不足以让他站起来过去看看那究竟是谁,无论鬼神,就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如今都毫无还手之力。
于是,他也索性什么都不问了,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