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临风楼的东家善画皮,从不以真面示人。”
善画皮。
不以真面示人。
岑无患脑中灵光一闪,看着唐祈醉说:“月又西?”
唐祈醉轻点了点头,说:“画皮换骨不是易事,又在仁德年间被奉为禁术,故而会画皮的人屈指可数。月又西什么来头千机堂查不出来,那便不排除她从战乱处来,孤苦无依、辗转多地,所以难挖出来的可能。”
“先前是在义康,这次又是濯曜罗,这月又西屡次害你,偏偏她身后的王肃也没什么来历,这么看,只有最后一个人。”
唐祈醉直起身子,说:“安锦公主?”
岑无患将手搭在唐祈醉手上,沉思道:“且不说王肃一个九品录事哪儿来的银子在义康城开绸缎庄,他做着离上京城百里开外的生意,安锦公主一点都没察觉么?”
“不错。而且这安锦公主……”唐祈醉说到一半,忽感胸腔一阵钝痛,这痛如惊涛骇浪猛然袭来,疼得唐祈醉说不出话来。
岑无患听她突然没了声,抬眼又看见她苍白的脸,顿时紧张起来,他扶住唐祈醉,面带焦心说:“裕安?半落黄泉么?”
唐祈醉轻呼了口气,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她咬着牙接着说:“安锦公主已然到了适婚年岁,赵松云应当已经动了要为她寻驸马的念头,两日后的宫宴……”
唐祈醉强撑着身子,声音如游丝,岑无患将人抱了起来,往屋内去:“安锦公主的事改日再谈,天色不早了,先歇下吧。”
赵松云为了贤名不惜大费周章将赵乘风调遣回京,那么赵玉竹作为他的好妹妹,如今已然到了适婚的年龄,他便是装腔作势也要装作有心为赵玉竹找驸马,故而两日后的宫宴,赵玉竹十有八九是要出面的。
唐祈醉好似没听清,又像是听清了没力气答,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她闭着眼咬紧下唇,人都不受控制轻轻颤抖。
唐祈醉的体温急转直下,岑无患觉得怀里想抱了块冰。
“裕安。”岑无患将人放在塌上,为唐祈醉裹上被子,关切说,“还冷么?”
岑无患身上很烫,唐祈醉总觉得他身上似乎冒着热气,此刻没应声,只不自觉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岑无患将她连人带被揽入怀里,从额头到手,怀里的人没一块地方有正常的温度,岑无患捂不热她。
这次毒发似乎比上次好受些,唐祈醉尚有意识,她嘴唇泛白,半睁开眼,蹭了蹭岑无患,说:“小侯爷别这副神情,我死不掉的。”
“裕安,半落黄泉当真没办法么?”
唐祈醉咳了两声,说:“你不信端季昌,还不肯信你师父么?应先生无所不知,他们都说这是无解之毒,既然无解,便别想着这些了。”
岑无患沉默不语。
传闻半落黄泉入体中毒者会在无尽痛苦中挣扎着死去,可唐祈醉没死,那这毒就不是没有解法的。
将这毒炼入体内的过程极为苛刻,稍有不慎便会饮恨西北,端季昌那套无解说辞不过是想让唐祈醉知难而退,谁知道这丫头执意如此,事后端季昌告诉唐祈醉,内力深厚者可以自行逼毒。
唐祈醉的内力自然足够,可她不愿。
原先她想,邶朝这些肮脏的人都该死,所以她毅然费尽心思挑起战争想要与世共焚,可岑无患让她明白了,唐陌的死有冤屈却是自己甘愿的。
唐陌怕的不是挚友起兵背负千古骂名,他怕的是战火下的生灵涂炭。
而她竟然为恨所累,险些毁了父亲以命守护的安宁。在这盘处心积虑下了多年的以恨为名的棋局里,她是错的,这么多年的剑走偏锋和固执己见,张县令、陈昭辅、齐施琅……这些罪孽,理应她来赎。
“阿姊。”门被人轻轻打开,唐辞桉一手端药,一手将门掩上。
唐祈醉微微直了直身子,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看着唐辞桉端药进来。
唐祈醉此刻觉得好多了,可她的脸色依然是惨白的,连带着嘴唇也没什么血色,额前乌黑的发被冷汗打湿,此刻丝丝缕缕地贴在鬓边,人还半躺在岑无患怀里。
唐辞桉一见她这副模样,快步过来,语气间有了几分嗔怪说:“那老匹夫说着每月初七十七,却没一次准的。我就今日不在府上,吩咐人将药给你煎煮了,千叮万嘱让你记着喝,回来还是没见你喝。”
热腾腾的药被凑到唐祈醉面前,一股子苦味儿直钻唐祈醉鼻尖,她微微蹙眉,向后退了些,敷衍回:“我忘了。”
唐辞桉觉着端药的手有些酸,她没好气地使唤岑无患:“端着。”
岑无患分出只手接了药。
唐辞桉用玉勺舀了药到唐祈醉口边,说:“少来,煎药的春玲都说了,差人来与你说了三遍,你嫌人烦威胁说再催便拔了她们的舌头,唐大人厉害,要不现下将我的舌头也拔了?”
唐祈醉无话可说,只伸长脖子喝完了那一小勺药,便蹙眉偏开头,说:“好苦,今日能不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