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尧被关了多日,人也憔悴了,他在岑无患桌对面坐下。
岑无患将手边的凉茶挪到秦子尧面前,只说:“这几日,秦将军想清楚了吗?”
秦子尧看了眼岑无患,将面前的凉茶一饮而尽。关着的这几日将他的脑子关清醒了,秦子尧也想明白了先前那番慷慨的叛变言论确实是无稽之谈。
岑无患见他将凉茶喝了,也心知他捋清楚了,便说:“楚昭王会大举进攻,北阙你来守。”
秦子尧神色一怔,抱在胸前的双手缓缓松开,他眼眸微动,说:“你想做什么?”
“我说过要送你扬名立万,可你总不能真是个草包。”岑无患神色认真,“盖雁黎已经从端林部带援军来了,算算时日,也快到梅岩了,我得带人去截他。”
秦子尧的眸光渐渐暗了下去,整个帐子内唯一的烛光在他和岑无患中间摇曳着,两人无声地对望着,秦子尧的眼角已经被北阙的风沙吹出了几丝细纹,此刻他身上的气息与前几日的全然不同,一丝不苟的神情中透露着沉稳冷静,他与岑无患对视半晌,才开口说:“你要多少人?”
秦子尧不再像几日前那般咄咄逼人,他也深刻地意识到,东濮加派援军来这意味着什么,派的还是在东濮首屈一指的人物。
盖雁黎不是善茬,比现在的高日盈难缠数倍,可如今的北阙早就千疮百孔,实在难以分派人手一面应对高日盈的大军压境,一面应对盖雁黎的骤然发难。
输多了磨士气,也磨将气。
东濮人比秦子尧想象得难应对百倍,秦子尧深觉力不从心,手上兵力富裕尚且吃力,如今还要分散兵力,心中的大石被骤然拎起,揪得他心跳滞停。
岑无患抬起手,伸出三根手指说:“三百。”
“三百?”秦子尧摸了把下巴上硌手的胡茬,面露难色,“盖雁黎带了多少人马,你知道吗?”
岑无患漫不经心说:“三两万吧。主力还是在高日盈这儿,所以我不会带走太多人。”
秦子尧听了那句“两三万”忍不住做出副倚老卖老的架势,他说:“两国战事并非儿戏,你别太轻敌了。”
岑无患嗤笑一声,神情不似方才那般凝重了,甚至有些难掩的狂傲,他将背靠着椅子上,说:“我既然敢说这个数,便证明三百人足够了。高日盈没有后备军粮,经不住久耗,定然来势凶猛,北阙是咱们的地盘,你只需要耗到他们无米下锅。东濮人善马术,速度轻快,阵法诡谲,这是我们打不过他们的根本。”
秦子尧皱着眉,说:“你找到他们的阵法规律了?”
岑无患又笑,微微偏头说:“那你不如让我现在去当东濮皇帝容易些。”
秦子尧不语。
岑无患沾了点碗边撒出的凉水,在桌子中间点了一点,说:“北阙与东濮的交接点是秋水关,这一次我们的目的不是取胜,在于久耗。”
岑无患说着又在那一点前画了条水痕,说:“志不在赢就简单了。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与他们盘旋迂回,最后沉不住气的一定是他们。他们固然骑术精进,可无论多灵敏,数万人布阵都不是一息半息能完成的,一旦发现他们开始布阵,便鸣金收兵即可。找人站在城墙最高处观察战局,都是练家子,看不出阵法还能看不出在布阵么?”
秦子尧认真地看着桌上的一点一线,说:“可这退也并非易事。若是离城门过远,做不到全身而退反倒会自乱阵脚。”
“这个我算过了。”水痕连上那一点一线,岑无患接着说,“离秋水关十二里内都能退。”
秦子尧瞠目结舌,他从前一度认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哪有那么邪乎,不过都是邶朝内人传人传出来的。
岑无患身上的那层金光在他眼中不过是众人强行镀上去的,一旦遇着黑云压城,那层金光马上就会在乌云的遮盖下荡然无存。可如今种种,都在告诉他,他错了。他狭隘了,一个从前挽起邶朝的人,本身就是神话。
岑无患抬眼正好对上秦子尧惊愕的眼,轻笑说:“都是从前被打出来的。我不是一眼就能看透战局的将才。”
岑无患的勾起的眼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十二里”这个数,是用众多英雄血写出来的。
“我两日内带盖雁黎的人头回来,等高日盈见了盖雁黎的人头,自然会自己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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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秋水关便又要是一副血流成河的模样了。
岑无患出了帐子站在树下。
地面沙沙作响,郑当歌走过来,与岑无患并肩而立,说:“明日便要动身了,将军今日早些休息吧。”
岑无患点点头,抬腿动了。
郑当歌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却发现他没回自己帐子里。
战场上变数太多,岑无患和秦子尧承诺两日便带盖雁黎的人头回来不过是稳定军心,他和盖雁黎,谁会成为谁的战利品还是未知数。
齐净秋从到了云惇山后便再没消息,这不是好兆头,至少证明齐净秋现在没有余力再发信出来。
“今日的药戌时便喂了,现下人应该已经睡熟了。”见岑无患驻足在唐祈醉帐前,郑当歌主动开口说。
岑无患抬起手想掀帐,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住了。
他放下手,对郑当歌说:“你先前说过,若我想护着她,你会帮我,现在还这么想吗?”
郑当歌猛然单膝跪下,说:“只要您一句话,属下万死莫辞。”
“她很重要。”岑无患看着帐缝之间透出来的那点暗淡的烛光,“对朝堂是,对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