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传来的钟声哀转悠长,唐祈醉身着素衣,脸上也未施粉黛,她跪在温轻竹的灵堂前,看起来不喜不悲。
赵继勋的眉头拧在一起,他按了按唐祈醉的肩膀,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面上露出一副无比愁苦的模样。
唐祈醉站起身,脸上还是没流露出什么悲伤的神情,她轻轻拂掉赵继勋按在她肩上的手,平静说:“太后娘娘新丧,微臣知道皇上对此深感悲痛,可国事为大,还望皇上保重龙体,避免哀痛成疾。”
赵继勋想说的话被卡在喉间,想象中唐祈醉伤心欲绝、肝肠寸断的场景并未出现,她平静得可怕,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掉。
对此感到忧心的,还有岑无患。
唐祈醉与众多朝臣一样,参加完一早上冗杂的仪式就离开灵堂了,甚至走得比其他人都早。
“裕安。”
漫漫无尽头的宫廊里,岑无患叫住唐祈醉。
唐祈醉闻声回眸,白净的脸上甚至还挂了笑,她一如往常地问:“怎了?”
岑无患靠近她,看着那张好看到如海棠醉日的脸上当真是一丝泪痕都没挂上。
唐祈醉似乎看透了岑无患的心思,她说:“逝者已去,难道我哭哭便能回来吗?”
岑无患知道,唐祈醉绝对不似眼前这样淡然,他强颜说:“你若真想开了,我很高兴。可裕安,别骗我。”
唐祈醉的笑还是挂在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中似乎还是平静如秋水,又似乎已经有了几分波澜。
“昨日温规清死在自家宅院里,肩骨碎了三块,其近侍庄蒙被人吊死在温府门口,死状可怖,是你做的吧。”
唐祈醉微微偏头,懂又不懂地望岑无患,口气不明,说:“你派人,监视我?”
岑无患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留下千机堂的人,原先只是怕唐祈醉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没想到千机堂的探子目睹了唐祈醉半夜杀人。
若真的如唐祈醉目前表现出来的这番,已经想得通透明白了,她又何至于支开所有人,冒着被京中金吾卫发现的风险,只身去血洗温府?
两人缄默许久,久到岑无患要张口主动说话时,唐祈醉突然踮起脚抱住他。
唐祈醉的口气中好像有些委屈,她说:“别这样,撤了那些人好不好?”
或许是温轻竹带来的打击太大,又或许是两人现在的关系有些微妙。
岑无患总觉得现在的唐祈醉变了,变得很不一样,她像是在路上走丢了的孩子,委屈、伤心又无措。
这样的转变,也让岑无患觉得心疼。
“我不想被他们盯着。你若不放心,你便来与我同住,亲自看着我。往后我做什么都先与你商量,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好。”岑无患答应着,伸手将人抱住。
岑无患被唐祈醉的花言巧语哄昏了头,竟然忘了追问她温规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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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羊皮做的地图一如既往地平铺在政和殿的桌面上,赵继勋拨弄着手中的白玉扳指,身上的素衣还未褪下,他说道:“今日在祠堂,你看到唐祈醉没有,太后待她如至亲一般,她竟一滴眼泪都没掉。”
赵松云站在阶梯之下,看着赵继勋庄重的背影,说:“平日里的感情总是能装出来的,皇祖母生前屡次袒护着她,儿臣以为,她也不过是为了得到皇祖母的庇护,才装的万般恭敬。”
赵继勋沉默少顷,说:“也对,她今日对朕,比以往恭敬得多,想来也是知道,自己如今无人庇护,不敢张扬。如今正逢国丧,祈福节便作罢了,可东濮使臣耽误不得。传朕旨意,让万佛寺七日内,每日鸣钟三万次,以为太后祈福,七日后传东濮使臣觐见,国事照常。”
“是。”赵松云拱手答应。
赵继勋说:“还有一事,朕需要你做。”
赵松云认真说:“还请父皇明令。”
“七日后,朕要你将东濮公主射杀于朱雀门下。届时的轰乱,一切朕都会替你安排好,你只要照着朕说的做。”
赵松云瞳孔一缩,强作镇定,说:“公主千金之躯,是为两国和亲而来,她若命丧于此,定当引起两国不和。儿臣斗胆,想问父皇一句为什么?”
赵继勋语调变冷,说:“朕自有自己的盘算,你只管做便是。”
赵松云没应声,内心焦灼。
赵继勋的语调越来越冷,他将手放在赵松云肩上,似是语重心长,说:“你一直是朕最看重的儿子,如今储君之位空悬,人人都对这位置虎视眈眈,此事若成,朕许你储君之位。若是你不愿意,云旗也使得,再不济,萧淑妃已有五月的身孕了,朕也有耐心等幼子成人。”
赵继勋广开后宫,前朝重臣想塞女儿进后宫的也不少,后位如今悬着,填上却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后宫妃嫔多了,皇嗣自然也会多起来,赵松云身后无人支撑,只有一个长子的喧头,等日后赵继勋纳了皇后,有了中宫嫡子,那他长子的喧头也会变得一文不值。
这座皇城里不缺皇室血脉,可能够登上巅峰龙椅的永远只有一个人。
“你是朕最看重的儿子。”
赵继勋这句违心的真心话,是赵松云最后的筹码,他不得不信。
赵松云终于动了,他拱手曲腰行礼说:“儿臣领命。”
赵继勋这才舒开眉,一下一下地拍着赵松云的肩,露出一副慈祥的表情,说:“你果然不会让朕失望。”
———
万佛寺的钟声响了,一下一下地通通砸在唐祈醉心口。
唐祈醉站在万佛寺前好一会儿,抬腿走了进去。
那口铜钟位于万佛寺之顶,搭得很高,那钟声像是在祈求向天门去的魂魄再停下看人间一眼。
“大师。”
敲钟的和尚在间隙中听见这细碎的一声,他看了眼唐祈醉,又敲了声钟。
“可否将这钟,借我一用?”
那和尚终于开口:“施主,这钟为渡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