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露浓,李重举打发了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决定自己逛一逛功利满目的上京城。
朱雀街热闹,街边的小贩不知疲倦地吆喝着,李重举行走其间对这些置若罔闻。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勾栏前停步,他仰头,好像认了好半天才将牌匾上的“寻芳阁”三个字认了许久才认出来。
李重举正对着门,缄默良久,最后还是迈开腿,走了进去。
寻芳阁中歌台暖响、一片春光。李重举立于人群之间,忽的听到了首熟悉的曲子,他巡声上楼,那曲子的声音越来越明晰。
“吱呀”一声,李重举推开一间房的门。
唐祈醉半躺在长椅上,她一手握佳酿,一手撑着座椅,好生惬意。李重举开门的声音没能惊扰她,唐祈醉悠哉道:“熟人啊,进来喝两杯。”
李重举关门进来,自顾自从唐祈醉面前的桌案上斟了酒,说:“唐大人雅兴。”
说着,李重举举杯而尽,他回味口中残剩的味道,眉头微蹙,说:“水?我以为你来寻芳阁寻欢的。”
唐祈醉起身,放下杯说:“酒不醉人,欢不欢愉自在人心,喝的只是腔调。李大人喝了酒也不会欢愉,何必浪费佳酿呢?”
李重举放下酒杯,席地而坐,笑说:“你怎么知道我欢不欢愉呢?”
唐祈醉冲着弹琴的人颔首,说:“你也不看他一眼。”
李重举心知唐祈醉意有所指,口中却说:“我看他做甚?”
唐祈醉又半躺了回去,懒散道:“李大人不是巡声来寻旧友的么?我今日点这首《伯牙绝弦》就是为着你点的。”
李重举眯起眼,警惕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就不能是想做回好人么?”唐祈醉起身,用扇子挑起杨苏的脸,“李大人好本事,自以为天高皇帝远可以为所欲为,谁知道是玩火自焚。这小倌有几分血性,敢找上我,求我在救你一命。”
李重举没回头,沉声说:“唐大人说笑,我回来享受的,何来性命之忧。”
唐祈醉收回扇子,站起身,说:“命是你的,要不要为此忧虑是你的事。我只提醒你一句,三日后马林猎场,到底猎的是野兽还是人,你自个定夺。”
唐祈醉说罢便推门而去。
杨苏跪坐在琴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重举坐下了拿起酒壶下意识想斟酒,却突然想起里头全是水,便作罢了。他看着杨苏,说:“我花银子给你赎身,你又自己跑了回来,浪费我银子。”
杨苏拨了拨琴弦,理所当然道:“我无父母,也无兄弟,家中唯一一座小破宅子也因久无人住被官府缴了。不回这儿,我吃什么?”
李重举转眸道:“你够胆,唐祈醉也敢寻,怎么样,她答应你了么?”
杨苏不咸不淡回:“没有。所以你活着死了看天命吧。”
李重举笑出了声,说:“装着满不在意,替我去求她的却也是你。见唐祈醉一面不容易,掏空了家底吧。”
杨苏仍不看李重举,说:“是啊,可她今日让我为她弹曲儿,随手赏赐的碎银子比我卖几年笑赚得都多,我不亏。”
杨苏说罢,也起身欲要推门,不愿再与李重举交谈。
李重举骗得朝廷军饷,骗得的是民财。杨苏从勾栏瓦肆里出来,他见不得大笔民财被李重举的贪婪搜刮去,可论私心,他不想李重举死。
李重举没喝酒,说的话确实真情流露,他叫住杨苏,说:“我就你一个朋友,你能不能……”
“不能,”杨苏背对李重举,手还攀在门上,斩钉截铁地拒绝,说“你从前告诉我,你要匡扶赵氏要平乱锄奸,我对此心存向往,与你相谈甚欢,可如今你养寇自重、豢养死士,你想做什么呢?封王拜相?还是谋权篡位?忠义路上一直只有我一个人独行,到底是你忘了初心还是我从头到尾都看错了你?”
李重举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千万句解释最后只化成一句:“给我拿壶酒来吧。”
杨苏出去,为他端了壶酒进来。他搁了酒,最后说:“你豢养死士的事,我没同皇上说。”便开门出去了。
豢养死士,若是赵继元知道了,李重举便是想谋逆,谋逆大罪,李重举担不起。杨苏没告诉赵继元,他最终还是给李重举留了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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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继元不能干脆利落地和处理赵承佑一样处理李重举。
赵承佑本就是闲王,久居上京,对外说突然病逝也没人会怀疑,李重举不同,他是奉旨回京,若是一回京就出了事,明摆着就是赵继元看不惯他。所以李重举的死,得名正言顺的。
月光簌簌地错杂的树叶中落下,碎如残雪。
赵继元坐于围帐之间,举杯笑着对诸人说:“明日朕等着诸位大放异彩。”
众人也举杯笑着应声,岑无患在将杯中酒饮尽的同时目光环视一周,没见着唐祈醉。
赵继元放下杯,又对李重举说:“爱卿要记着,还欠朕一只红毛狐狸。”
李重举笑着应了下来。
“皇上,户部侍郎求见。”
户部尚书李承训前段时日因赵承佑的事被查办了,这个位置现在还人顶上,因此户部现在的大小事宜都由户部侍郎暂行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