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乱葬岗过去三四日,两人都在家中修养,柳折清在院落枇杷树下支了一张藤椅,趁着日光好时,窝在藤椅里摆弄新长出来的四肢,他举起右手来回打量,肤色比左手更白更细,修长的指节灵活自如,只是不知作起画来如何。
他咂巴下嘴,冲着屋内喊道:“元安,咱们进城吃顿好的!我刚起了一卦,鸿宾楼的老板今日有一劫,我还欠人家一幅画呢,正好还了他。”
“混了一顿还不够,还想再来一次?你也不怕老板将你轰出去。”元安推开屋门,说归说,还是将手中捧的空白画卷和笔墨递给柳折清。
“知我者长陵也。”柳折清得意地翘着二郎腿,也不起身,只将画卷两端搭在藤椅的扶手上,中间悬空,纸面铺平绷紧,此种作画,非得手极轻极稳,线条才不会抖。
“鸿宾楼的老板有几分眼光,他可生怕我不去混这顿饭。”柳折清扬眉一笑,将青竹笔杆放在指尖打转,说道:“一顿饭一幅画,我可没做过这种亏本生意,你就说去还是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元安将墨用水化开,他也不坐下,反而双手环抱靠在琵琶树上,促狭道:“柳兄善画仕女图,我倒想看看这回又是哪位漂亮姑娘?”
“善画仕女图?那你可要瞧好了。”柳折清不置可否,故意露出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然后一振袖袍,凝神提笔,重墨勾线,浅墨晕色,不过片刻一只老黄牛跃然纸上。
“噗嗤——”元安失笑,说道:“好呀,我还是备好银子吧,免得被人从二楼扔出酒楼。”
“别急,好东西都在后面。”柳折清低头将墨吹干,寥寥数笔又在牛背上添了个面容清秀的少女,牧女单腿盘坐,闲适地吹奏牧笛,腰间挂着一根细长的鞭子。
然后将竹笔提起,只用极细的笔尖刷出野草,连绵的野草低伏,想必有清风拂过,正好漏出草丛中零散的几个骷髅头。
“你真的要把这幅画送给鸿宾楼的老板?”元安神色逐渐凝重,他怀疑从二楼扔下来都是轻的,不被人揍得把上一顿饭吐出来都奇怪。
“是不太对。”柳折清左右瞧了瞧也不满意,这画面有些太软了,他盯着面容清秀的牧女,思索了片刻,突然冒出个问题:“你在乱葬岗遇上那些野狗时在想什么?”
元安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冷:“不过是些畜牲竟敢伤人,全杀了。”
“对了!就是这个。”柳折清眼睛一亮,提笔给牧女发鬓添了几缕乱发,然后将眼尾上提,眼白多瞳孔深,一双眼显得又冷又利,不像是去放牛,倒像是等着去杀人。
好好的牧牛图画成这幅样子,元安闭眼轻叹,若不是知道柳折清有真本事,他说什么也不会提着这东西送给酒楼老板。
“我先去眯一会,你再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等下午我们再去鸿宾楼。”元安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中午吃太多,逃跑的时候容易伤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柳折清笑得乱颤,手中的笔险些在画纸上戳出几个大墨团,他憋住笑,不怀好意说道:“你腿脚利索,我若跑不动,你就把我抗在肩上,到时候叫全城的人都知道是你抢了我当媳妇儿。”
元安眼风扫了他一眼,转身进屋。
柳折清在他身后笑嘻嘻地喊:“我错了长陵——别气别气,当你媳妇儿还不好?还是说你想当小媳妇儿,提前说好,背你可以,摔了我可就没办法啦。”
元安进屋不过片刻,又拎了壶菊花茶放在柳折清脚下,日头虽好,晒久了却容易上火,他不轻不重敲了下柳折清头顶:“堵不住你这张破嘴,申时叫我起来。”
等元安躺在皂角清香的床褥上时,正好能从半掩的窗户中看到院落一角,柳折清正歪坐在藤椅里,拿着青竹笔在画纸上勾勾画画,这边一笔、那边一笔,也不知道那幅画最后是个什么样子。
元安一阵无奈好笑,心底却生出几分平静,能看到柳折清安稳地坐在自己的小院里,还有什么不好?恰在此时,柳折清抬头朝屋内看过来,见元安还未睡,他眉眼一弯,色如春晓之花,揶揄地比了口型:“楚、女、窥、宋。”
此话出自《登徒子好色赋》,楚国的美男子宋玉被登徒子诬陷好色,宋玉辩称楚国最美的女子就住在他东邻,而楚女站在墙边窥看了他三年,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柳折清自比宋玉,说元安偷看自己,元安暗唾一声不要脸,翻身闭眼,在温暖的日光中,呼吸安稳清浅,很快便沉沉睡去。
啪嗒、啪嗒、啪嗒……
元安被一阵有节奏、陌生的脚步声吵醒,他猛然睁开眼,伸手想从枕头下抽刀,却发现全身上下居然一动不动!他心中吃了一惊,发觉自己竟如同幽魂一样附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步伐坚毅,朝着崖洞深处走去。
眸身处在一座漆黑的崖洞中,他想转头观察这到底是哪,却一动不动,这才发现他居然是
梦?绝对是梦!哪有人一觉醒来就跑到个没见过的地方?更何况还有柳折清在门外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