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走柳远泽之后,柳折清就拎着药包去厨房煎药,他漫不经心地打着蒲扇,眼神盯着屋角沉思,瘟疫通常发作于饥荒战乱之地,三山镇虽说最近不太平,可偏偏没有这两样。
这次疫病来的不明不白,若说疑点,便是苦力曾说过途径乱葬岗,见过古怪的黑狗。他当时猜测或为异兽狡、尸僵魃,可这两种邪祟均无生瘟的本领,要想查明疫病源头,恐怕还得亲自去一趟乱葬岗,而且还得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以免那黑狗躲起来空跑一趟。
他行事果决,下定决心便无转圜的余地。等熬好药温了一会,便端着一碗褐色的药汤去找元安,元安此时正拿着一根不知何处来的长竹竿,大约两指宽,粗的一端用匕首打磨平整,细的一端劈掉一半,更适合插在泥土石砾间。
柳折清坐在他对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还是目光无神,心中有些焦虑,偏又轻佻惯了,不肯正经明说担心,只是皱眉嘴硬道:“你做根拐杖干嘛?说不定明日就好了,到时候这玩意儿扔柴火堆里都不好使。”然后将药碗推到元安手边。
元安脸微侧,耳朵朝向发出声音的一面,手却准确无误的拿起药碗,抬头一饮而尽,他咽下苦涩的药汤,用手一节一节仔细摸着自己打磨的竹竿,熟悉这个新伙伴,开玩笑道:“管他什么时候好,现在总归用得上,难不成让柳兄白天夜里伺候我这个瞎子?”
沉默一瞬,柳折清啐了一口,笑骂道:“好不要脸,说好的救命之恩,你要鞍前马后伺候我,现在这是倒反天罡了?”
元安却眉头微皱,这等玩笑话柳折清向来顺杆爬,若是往常,他必然巴不得和元安时时粘在一起,现在却不肯回答,甚至推脱出去,他试探地询问:“柳兄,这几日有安排?”
柳折清立刻意识到元安起疑,那黑狗还未查明,无论于情于利,他都不愿元安如今涉险,他轻笑一声:“我一个大闲人能有什么安排?不过你若是起夜需要人陪,柳某当然乐意效劳。”
他声音缱绻轻浮,尾指勾住元安腰带,轻轻扯了扯,正好像巴不得似的。
元安心中明了,原来事在夜晚,他反手握住柳折清的手指,点头应诺道:“那就麻烦柳兄了。”
柳折清闭眼,咬牙笑着:“不麻烦。”
——
夜半数着时辰,柳折清坐起身,穿好月白色窄袖长袍,他朝着自己身上看了眼,轻轻啧了一声,今日他哥来了,就该问他讨些银子做身新衣服。
这锦袍还是当初他被赶出柳府,随便拿的几件,虽然也绣有青色暗纹,可却是龟背纹,用作防御还行,攻击却是不行,不过想来今晚只是去乱葬岗摸个底细,倒也不用太担心。
他轻轻推开门,瞧见元安屋子静悄悄的,想必是睡熟了,便提着一盏摇晃的纸灯笼,放心地朝大门走去,灯光往前一绕,柳折清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夜晚天寒,柳兄还是多加件衣服。”元安抱臂斜倚在门框上,正好拦住了去路。
柳折清停住脚,干咳一声道:“今晚月色正好,出来散散心。”说完抬头望天才发现今夜黑云厚,连颗星子都瞧不见。
好个赏景。
“柳兄打算散去哪?该不会是乱葬岗吧。”元安虽是疑问,但语气平平,反倒像是陈述事实,今日只有柳远泽来,他提到的去处只有三处。一处柳家,可回自己家柳折清没有必要瞒自己,一处回春堂,医馆夜晚闭门去也无用,还有一处便是乱葬岗!
“怎么可能,谁半夜不睡觉发癫去乱葬岗,哈哈哈……哈。”柳折清笑了几声,声音愈发艰涩,然后转身回屋:“突然困了,我先睡了。”
元安没有离开,反而是靠着门框合眼休息,如今三山镇一团乱麻,而瘟疫此事重大,源头不清,又涉及柳折清家人,他必然想早早解决此事。
柳折清自恃仙术几乎没有不敢去的地方,可瘟疫不同,仙术能否隔绝疠气尚不可知,而且柳折清吐血在先,夜半一人去往乱葬岗,他绝不放心,哪怕等他眼睛好转,两人同去再探也不迟。元安叹了一口气,摸摸自己的眼睛,灼伤感早已消失,眼前却是一片黑色的虚无。
夜半虫鸣声更清亮,院内许久没有动静,显得极为寂静,元安忽然心头闪过一丝不安,他走到柳折清屋门前轻叩,低声呼唤:“柳兄?”
无人应答,元安神色一凛,哐当一脚踹开木门,伸手去探床铺,床褥整齐冰凉,床主人已经离开许久了,一扇从屋后打开的窗户吹进徐徐凉风。
元安冲进堂屋拿起自己的长弓,箭袋装满箭矢,他如今眼盲不需要亮光,也就不在乎灯笼,提起立在墙角的那根竹竿拐杖,径直冲进夜色深处。
通往乱葬岗的山路并不好走,元安深一脚浅一脚,拿着竹竿频频戳向脚前的地面,全凭记忆里的路线探方向。他气息凌乱,心中更为焦急,乱葬岗除了可能有的邪祟,还有柳折清这种富家公子未曾见过的东西。
乱葬岗乃是十里八乡弃尸之处,平日里鲜少有人问津,坟头插块木牌、草席裹着尸首便算尽心,更多的是如同野狗一样暴尸荒野,白骨横七竖八地散乱在荒草石砾之中,如今笼一层灰蒙的冷雾,中有青磷鬼火幽幽,更显阴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