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淳还是一脸恍惚,他生下来是拿他娘命换的,他活下来,享受了十几年的富贵是拿他哥一生换的,活下来的为什么是他呢?!他有什么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浑浑噩噩地活了十几年,等他哥死了,才知道去问到底是谁害了你。
如果他没有出生就好了,如果他没有出生就好了……如果他没有出生就好了!!!!!!
王子淳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他本来就失血过多,如今脸色比死人都要惨白,他晃了几下,向后踉跄几步,跌撞在供奉的高台上。
柳折清才不管他心里想什么,王家三个人,一个有意养大了佛手,一个糊涂脑袋甘愿当养料,也不带着幼弟远走他乡,还有个傻子享了十几年不该享的福分,三山镇祸乱罪起这三父子,却连累他收拾这惹出来的大麻烦。
他逼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你爹?”
王子淳在混沌中抽出一丝神智,无意识地喃喃:“什么?”
“我柳家世代良民,杀人放火的事,从来不干。”柳折清神色无辜,理所当然地说道:“柳老爷自然要交给你解决。”
他笑意加深:“放过他,还是报官?或者……我可以帮你解决点小问题,你是想要个活死人,还是要个疯子,断了胳膊、瘸了腿也不是不行,全看你想怎么处置。”
柳折清一脸玩味,王子淳会怎么选呢?
王子淳看着蒲团上已经是一滩烂肉的兄长尸体,他沉默半晌,哑声说道:“我想问他最后一个问题。”
柳折清点头明了:“那就是要个还能听懂话的囫囵人,这就得快些了。”
柳折清拿着灯走到墙壁前,那佛手此时已经将整个金乌缠住,仿若巨蟒吞食绞得死死,眼珠得了空当,终于有机会作怪,在掌缝滴溜溜转了一圈,满墙竟隐隐约约渗出千百只眼睛,这些眼睛极狭长,两分开,八分闭,好似悲悯又好似冷酷,全全盯着柳折清。
平常人早已神智错乱,跪地磕头,柳折清却无动于衷,他是学仙术的,跟佛家不熟。那眼珠子见柳折清没有陷入疯魔,眼神从悲悯转向怨毒,越来越多的眼睛几乎布满了整面墙壁。
“好唬人啊。”柳折清歪头轻笑,对元安似真似假抱怨:“忒多死鱼眼珠子盯着我,也不知道先戳瞎哪个?”
元安在黑暗中根本不知道祠堂里已经变成什么样,他闭着眼,侧耳听声,只能依据柳折清的只言片语判断:“那眼珠子厉害的很,柳兄小心,还是先得找到那东西真身。”
“你说的对,得从这堆死鱼眼珠子找出真的那颗珍珠。”柳折清看着安静闭着眼的元安,伸出手,食指轻点在元安的眼皮上。
要动手吗?动了手就没有回头路,这具肉体凡胎的眼睛已经瞎了,若是引出元安魂魄中的佛光,佛光自会慢慢修复这双眼睛,而佛骨也会在他体内逐渐苏醒。可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柳折清指尖触摸到眼皮下轻微的颤动,却迟迟没有动手。
乱世成佛,妄图以已渡人,元安只有死路一条。
“柳兄?”元安疑惑出声,他能感受到眼皮上的温度,却放心地任由柳折清折腾。
“哈哈哈哈哈哈哈——”柳折清突然肩膀耸动,笑得不能自已。他在犹豫什么,从他缠在元安身边开始,他就在引元安一步步走向绝境,鬼境之中元安的血已经转变,哪怕是回到人间也只不过是暂时抑制,哪有什么回头路!
改命?有的命能改,有的命却改不了,如果他们之中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那活下来的那个人必定是他!
柳折清指尖成弯勾,缓缓从元安眼皮底拉出一团金光,元安只感觉刚才还火辣灼痛的眼球被温水包裹冲刷。柳折清捂住他的双眼,柔声道:“别睁眼,过两天你就能看到了。”
元安有些激动,他本就担心自己这回会真瞎了,这下总算放心了,双手去摸自己的眼睛,却正好与柳折清相碰,他一怔,慢慢收回手,含笑道:“多谢柳兄!”
柳折清别过脸,没有收下这句感谢,沉默地将拉出的那团金光轻轻一吹,金光便如一团烟雾飘荡进墙壁。
那金乌眼看敌不过佛手,见金光闪耀,竟奋力挣脱佛手纠缠,仰首长鸣,飞腾至墙壁上空,三足立于金光之上,正是金乌负日!
金乌方才吃了亏,战意正浓,只见它推转金光,流泻出漫天火焰,那千百只假佛眼哪有刚才嚣张模样,流露出痛苦、惊慌、怨毒、仇恨……的神色,最后在烈火中扭曲合上,墙壁上只剩下蛛网似的裂纹。
而那佛手原型乃是木质果实,最为惧怕火焰,见势不妙,就要仓皇逃窜。金乌疾驰而下,身燃金色烈火,三足将佛手牢牢钉住,锋利的鸟喙几下便将眼珠啄烂,它将那眼珠从佛手中叼出来,然后仰首一口就吞下去。
柳折清低头看了下手中的油灯,蜡烛还剩一截拇指高,他将蜡烛“呼——”地吹灭,淡淡道:“正好,该出画了。”
在一片黑暗中,只听见王老爷凄厉地哭嚎: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