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浓,沿江的火光泛着黯淡昏沉的幽紫色,迎亲的队伍穿着喜庆的红色,三顶轿子摇摇晃晃跟在后面。
迎亲队伍走在最前面的女童没有五官,吹着唢呐,后面密密麻麻地站着面色惨白的人,唇色浓艳,用欢快的短笛应和。
某个时刻到了,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有凄厉的号角奏响,一声接一声,连绵不断,山呼海啸。领头的女童径直跳进河里,仰着头依旧吹着音乐,从背后看过去只有黑色的颅顶和惨白的头皮。
后面的人就一个个跳入水中,河水纯黑一片,沉下去的人如浮尸铺成一条路,扛轿人就带着喜轿沿着这条路向上游走。
元安身着大红喜袍,透过摇晃的盖头,从轿帘一道缝小心地向外打量,沿岸无数鬼魂面无表情地注视三顶小轿,灯笼和剪纸漫天遍野的红,好大的场面!
“停——”
随着一声凄厉怪异的呼呵,轿子晃了晃终于停下,落在澧水河中央的圆形浮台。浮台由白骨堆砌而成,雕琢成各种形态的蛇,缠绕扭曲成重瓣牡丹的样子。
现在就是要等待人间的祭祀时间,由玄淼选中他的第一任新娘。
玄淼坐在岸边高台之上,神情懒散,身上还是元安之前见过的红袍,他没有换上大婚的礼袍,但左右两排沿阶而下的席位之上,没有哪个鬼敢非议。
只见右边第三排空了一个座位,一位乌发皓颈的女子手持银针刺绣,蹙着眉问道:“拘魂使还没有来?”
此女正是曾与刘老汉传信的三叹女,左席第二位乃是长鬼劳乾,他高约十丈,头生双犄,闷笑几声如夔鼓,幸灾乐祸道:“酆都的那条狗怕是来不了了,听说前几日被两个不知名的家伙打得差点魂飞魄散。”
三叹女心中了然,拘魂使往日不知拘了多少魂魄,保不齐里面出个厉害的人物,他伤重的时候跑出来怕不是羊入虎口,玄淼往日就不喜欢那个家伙,不杀他也就是看在酆都的面子上。
右席第七位的夜叉鬼一摔酒杯,怒喝:“你乐什么?不知道什么货色都敢在鬼界撒野,折的不是鬼界的脸面?!”
长鬼劳乾可不吃他这一套:“嘁!他算什么脸面?我笑他是个废物,哪知道有的家伙甘愿与废物为伍?”
夜叉鬼两只绿眼睛鬼火幽幽,嘴里咬的骨头嘎吱作响,三叹女厉声呵斥:“都闭嘴!别坏了大人今日的大典。”
玄淼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盯着下座:“别停啊,让我再听听。”
两鬼打了个寒颤,噤声不语,场面一时沉默,直至左席首位的老者开口:“今日还未恭喜大人结缘,只是在下观人鬼两界已有百年互不干涉,如今娶一位凡间女子,大人可是要入局?”
玄淼喟叹:“入局……”
他左手点了点三叹女,三叹女颔首,将近日异象说与众鬼:“人间气运衰微,天下乱象已现。仙家平日装着清心寡欲,可暗地里早已馋涎人间的气运,如今百家仙术流落人间,各门各派香火旺盛,而妖道传言避世,可乱世妖物最能蛊惑人心,就等着分一杯羹。”
“还有那佛门!”三叹女神色凝重,遥指通天浮屠塔,沉声道:“想必诸位已知晓那塔上的铃铎响了,三千年前这座塔是如何坠落到我鬼界?难道还要让过去重演吗?”
“不是我要入局,而是诸位都已在局内。”玄淼环视一圈大家的神色,蛊惑道:“天道杀生,气运散落,就看各位敢不敢搏一把?”
“大人要入局?酆都那位怕是不愿意。”座下不少鬼心中打鼓,玄淼是被酆都那位贬斥到澧水河,两鬼不和大家心知肚明,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哪里敢轻易得罪那位。
“他坐拥三千鬼界,却只不过是条劳碌命,当了上面的狗。”玄淼嗤笑一声,慢条斯理说道:“鬼界千年却荒芜至此,鬼道早已断了成圣的路,诸位再等下去,这气运怕是要被另外仙妖两家瓜分。“
“诸位甘心吗?”
三千年前,通天浮屠塔的主人前往地狱斩杀恶鬼,金光如雨,直至最后以身献祭渡化,此后地狱恶鬼空,而酆都大帝定下盟誓,下禁令封阴阳两界通道。
至此,除了心怀执念的厉鬼,其余尽数投胎,鬼界实力大减,竟沦为人间轮回的通道,他们这些天生鬼物本来就是要吃人、降下灾祸的,如今只能同类相食,可笑至极!
座下窃窃私语,不敢应答,惟有左侧最开始提问的老者提了最后一个问题:“大人如何入局?”
玄淼起身,傲然望向头顶:“以一人入局。”
此刻午时到,头顶奔流到西的邬江波涛翻涌,人间渺渺祭祀祷词回荡在鬼界,迎亲曲调以百乐应和。
苍老的唱腔起:今三山子民叩拜当方河伯!
唢呐响彻阴阳,锣鼓喧天,众人合颂:
山巍河汤,泽披生民
祈我故土,永祗升平
时和岁稔,物阜风淳